第三卷 要是覺得疼,那就哭出來吧
青桐院裏,高高的梧桐樹下,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坐在樹下研究一盤殘敗的棋局。
一丈開外站著一個恭恭敬敬的灰衣小廝,正凝重的稟報著什麼。
中年男子認真的看著棋局,時而拿起一個白字,時而拿起一個黑子,自己跟自己對弈。
這樣靜止安寧的氛圍一直持續著,直到灰衣小廝離開,中年男子才放下手中執了半天不動的白棋,陰鷙的眸子露出得意的精光來。
這一次,公孫越這隻老狐狸沉不住氣了,跟淩璿那個丫頭硬碰硬,鬥的兩敗俱傷。
現在,該他出場,去收那漁翁之利了……
坐在柔軟的躺椅上閑適的往後躺下,露出悠長綿澤的神情,似愉悅似痛苦。
這個強悍的女人,即便她這麼努力的幫助那個傻子,也撐不了多久了。
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她又能獨攬大權多久呢?
哼!區區一個女人而已,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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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煙稀少的青山綠水畔,一座古樸素顏的府邸內,花香彌漫的庭院中半躺著一個瘦削孱弱的男子。
原來寧謐的環境,時不時的傳出男子的輕咳,破壞了這難得的悠閑美好。
“府裏都恢複正常了?”好不容易咳完,才喘氣粗氣艱難開口。
“老爺,您就放心吧,府裏的紛亂都平息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您的身子,大夫說,這兩天又得加重劑量了。”一旁頭發花白的管家擔憂的說道。
“我,咳咳……沒事……”有一陣猛咳之後,公孫勤長長舒了一口氣。
“老爺,我還是請大夫過來瞧瞧吧……”管家上前輕怕公孫勤的後背,幫他順氣。
“不用了,我的身子自己清楚。”公孫勤淡淡回絕。
“那喝杯潤嗓茶吧……”管家無奈,遞上一杯溫茶。
公孫勤接過,淺淺啄了一口,沒有血色的蒼白臉上溫和一笑,“我再坐會兒,你先忙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的。”
老管家歎著氣,麵色沉重的離開了。
公孫勤放下手中茶杯,閉起雙眼養神起來。隻是永遠緊鎖的眉頭可以看出,他人並未像表現的那般閑適舒服。
淩璿因為身上的傷,一直躺在床上靜養,近來發生太多的事情,一樁比一樁亂,思緒煩亂,無法靜下心來好好理清頭緒。
那個以為可以淡忘在時間裏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她眼前,才發現,這些年刻意的躲避,都是自欺欺人。
再見麵,才一眼,才發現,那長長的幾年時光幾乎形同虛度,完全沒有影響心底深埋的感情。
長長的時間,遙遠的距離,刻骨的背叛,都沒有擱淺半分對他的愛。
即使再冷漠的言辭,再疏離的態度,仍然阻止不了岑卿楓雷打不動,風雨無阻的來侯府替她診治。
無數次的碰壁,岑卿楓內心黯然,“璿兒,即便今生負了你,即便做不成你的夫婿……但我仍是看著你長大,關心你,愛護你的楓哥哥。”
門後,削瘦的背抵著門框,妍麗典雅的女子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
楓哥哥……你早已不再是璿兒的楓哥哥了!
早在你背棄我們之間的承諾另娶他人之時,你就再也不是我的楓哥哥了……
我們之間的情義就停在那一天,再也回不去了!
擦幹眼淚,決絕的起身,她是淩璿,哭泣……從來不是她的專利!
等了許久都不見回應的岑卿楓終於還是黯然離去,或許,今生都難再得到璿兒的諒解了。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痛萬分,亦會成為他今生永遠無法逆轉的遺憾。
公孫季騰默默的注視著那個藍色的俊朗身影跨出聽風軒的院子,麵如冠玉的俊臉一片凝重,許久才低低的對身後的司徒曉吩咐。
“去給娘子換藥吧。”
司徒曉恭敬一點頭,“是。”就回身進了淩璿的屋子。
如今,北魚被趕走了,筱靜身中劇毒被宇文都督帶回府去修養了,隻能靠司徒曉照顧淩璿起居,替她擦藥熬藥了。
聽風軒除了還懵然不知的雲梔娘以外,其他人都已經知道公孫季騰已經不傻的事了。如今公孫季騰裝傻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沒有點破而已。
望著天邊夕陽一點一點的沉落,天空一點一點暗沉,心情也是一點一點的陰鬱。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從天明到天黑,公孫季騰就這麼一直站在淩璿房門外,直到四肢僵化都提不起勇氣邁出那第一步。
心情焦慮,很想爽快的問出心中的疑問,是不是……你到最後也會離開我?
是不是也會像若水一樣,看都不看他一眼,絕塵而去?
可是……又害怕,一旦說出口,便是潑出去的水,再也無法回頭。
直到那最後一絲光亮被黑暗淹沒,公孫季騰深吸一口氣,想要把胸中所有鬱結都排空,最後重重一歎。
終於邁著沉重的步子,來到淩璿門口,輕輕扣著房門。
“娘子……”
回應他的是無比的沉寂,許久都沒有一絲聲音傳出。
心中一慌,公孫季騰朝著厚重的房門撞去,“娘子?”
門被推開,屋內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公孫季騰雙手在空中摸索著進去,一邊焦急的喊著,“娘子,娘子……”
黑暗中,不小心撞到了堅硬的桌腳,還來不及揉一下撞疼的地方腿又踢到凳子……
還不容易適應了屋內的黑暗,看清縮在角落裏的清瘦人影,心莫名的覺得疼痛酸楚。
他從沒看見過這樣脆弱無助的淩璿,印象裏的她總是優雅自信,神采飛揚的。
心中明明堵悶,想要好好發泄出來,可是生氣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要是覺得疼,那就哭出來吧,好好哭一場,哭出來就好了……”
淡淡的,柔柔的,隨風一起安撫。
這樣的傷他也曾受過,這樣的痛他也曾經曆過,雖不能說可以完全感同深受她的愛與痛,但是卻做不到在她痛的時候在傷口上撒鹽。
“我沒事……”終於,沙啞的聲音打破空寂的房間輕輕流瀉。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輕輕抱起她,柔聲安慰。
一觸及公孫季騰溫暖的環抱,淩璿才發覺自己原來好冷,冷的全身都在顫抖。雙手不自覺的回抱住他,緊緊地,緊緊地……
“我好冷……”
“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我讓曉準備吃的,你……”公孫季騰抱著淩璿擔心的說著,騰出一隻手摸摸她的額頭看看是否發燒了。
“我不餓……”應該說,她已經餓的沒有知覺了。
連日的奔波,幾年來累計的勞累,岑卿楓的再度出現,北魚的背叛,筱靜的受傷離開……
這一切都讓她不堪重負了,被打倒了……
“不餓也吃一點,藥也熬好了,你身上還有傷……”
“好。”沉默一會兒,淩璿突然幹脆的答應。
公孫季騰一愣,呃……他準備好的大把的安慰勸說的話還沒派上用場呢,居然這麼幹脆就答應了……
突然有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一肚子的話被憋在肚子裏憋的難受,不知道會不會憋壞啊?
淩璿坐在桌旁安靜的吃飯,公孫季騰也坐在一邊,支著下巴歪著腦袋眼巴巴的瞅著。
安靜融洽的氣流在兩人中間亂竄,一個淡然,一個有些局促。
終於放下碗筷,淩璿優雅的取過司徒曉手中的濕帕拭手,瞥了一眼眼神飄忽,欲言又止的公孫季騰一眼。淡淡開口,“夫君,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呃,被看穿了?
他表現的有那麼明顯嗎?
尷尬的輕笑兩聲,“那個……娘子身上的傷口還痛嗎?”
一句廢話!
淩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說呢?”
“那個……應該還疼的……”笑的臉開始發僵了,蒙騙了所有人五年之久的傻笑再度回到他俊臉上。
“娘子……”鼓起勇氣又喊了一聲,淩璿眉梢一挑,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結果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小小聲的問道,“藥苦嗎?”
很好,又是一句廢話。
“你可以喝喝看。”淩璿收回視線淡淡開口。
“不用了……”無精打采的應了聲。
公孫季騰,什麼時候你這麼孬種了,想問什麼想說什麼就直說嘛,我鄙視你……
自我心理建設了半天,公孫季騰又信心百倍的抬起頭,眼神殷切期盼的開口,“娘子……”
“嗯……”
“那個……”
“那個什麼?”淩璿直接不耐煩的打斷。
“呃……我忘了……”
勇氣一下子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了。
“那就閉嘴,不要囉裏八嗦的。”淩璿輕輕一哼,就起身朝屋內走去。
“是……”身後的公孫季騰垂頭喪氣的應道。
舉起自己的大掌重重朝自己腦門一拍,懊惱嘀咕,“真是沒用……”
“撲哧”一聲,一旁看了半天的司徒曉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公孫季騰惱羞成怒一瞪,“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說完,馬上起身,屁顛屁顛的跟進去追淩璿了。
不行,今天一定要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死就死吧……
司徒曉看著公孫季騰落荒而逃的背影搖頭直笑。
至於最終的最終,公孫季騰有沒有把心中的挽留說出口?
結果不言而喻,這個年輕人當久了傻子,最近開始轉變角色想要還當烏龜來玩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