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嗎?
“副總管,你能進內屋屏風後的衣櫃裏幫小姐找件幹淨的衣裳來嗎?一會兒我替小姐擦完藥就換上幹淨的衣裳。”北魚邊擦藥邊輕聲說道,眼中止不住的難過。
“好。”司徒曉沒多想,就放下手中被血水染紅的紗布進內屋找衣服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午後的陽光淡淡的灑進窗欞,在地上投射點點格子的影子。似乎一切紛爭都結束了,一切都停止了,就連時間也似乎停了下來。
北魚眼神哀傷的撫上淩璿白皙冰涼的臉龐,眼淚終於止不住落了下來,“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淩璿靜靜的閉著眼,沒有任何回應,睡著的她沒有了平日的高貴美麗,也沒了平時強勢冷靜,有的隻是柔弱蒼白。
“我真的不想這樣的,我沒想要傷害你的……我隻是做怕了孤立無援的孤兒了,我想要回到自己親爹身邊去……”也不管她聽得見聽不見,北魚隻顧自己輕輕的說著。
“他讓我幫他,逼你下台,這是我回到他身邊必須做出的貢獻。”嗖的抬頭,仔細的聽著裏麵的腳步聲,估算著司徒曉出來的時間。
“可是,這一切最終還是被你破壞了,我回不去了,我這輩子隻能當一個沒名沒分,身份低賤的小丫鬟,連自己喜歡的人都沒資格去爭取……”語氣帶了埋怨和憤恨,“都是你,毀了這一切,讓我連最後的希望都破滅。為什麼十三爺喜歡你,為什麼你生來就是小姐?為什麼你那麼能幹?為什麼你有那麼多人喜歡,尊重?”北魚越說越激動,思想也越發偏激。完全忘了淩璿曾經的創傷,心裏所有的痛和苦,被人喜歡被人尊敬的人曾經也有過失敗和落寞。現在她被嫉妒和仇恨蒙蔽了眼睛和心智,已經被美夢落空的打擊逼瘋了。
內屋的司徒曉似乎聽到外屋有人說話,大聲的朝屋外喊道,“小魚兒,你在說話嗎?”
北魚一驚,頓時控製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朝內屋回了一聲,“我跟小姐說話,你找到衣裳了嗎?”
內屋傳來一聲悶悶的嘀咕聲,開櫥門的聲音,隱隱約約的不是很清楚。
北魚擦幹眼中的淚水,一向可愛的大眼中露出寒徹的冷光,取出袖中暗藏的鋒利匕首,高高舉起,要緊牙關狠狠刺向淩璿的心髒處……
昏睡著的人毫無知覺,完全不知道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你在幹什麼?”一聲驚恐的嗬斥從門外傳來,公孫季騰如一陣旋風氣急敗壞的衝進來,人還沒到,掌風已經掃去北魚手中緊握的匕首了。
推開門那一刹那,眼看著鋒利冰冷的匕首反射著刺眼光芒刺入璿兒心髒的那一刻,公孫季騰的心嚇的差點休克,大喊過後踢開撲到地上去撿匕首的北魚,心不規則的狂跳,顫抖著手輕輕貼上淩璿的鼻下……
“還好……”全身疲軟的鬆了一口氣,還有呼吸……
瞬間臉色變的鐵青,轉過臉對著趴在地上無聲哭泣的北魚怒吼,“你到底在搞什麼?”
熬好了藥端著滾燙的藥進門的岑卿楓一愣,發覺屋內不對勁,快速奔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內屋找齊衣服的司徒笑同樣衝出來,不解的看著跌坐在地上淚流滿麵的北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眨眼的功夫,事情就發展到讓她看不明白了呢?
“說!”公孫季騰上前一步,怒氣騰騰的掐著北魚的肩膀審問,“為什麼要殺她?”
殺這個字傳達到另兩個人大腦時,都驚呆了。
這……小魚兒要殺自己的主子?
這怎麼可能呢?肯定是哪裏弄錯了,一定隻是個誤會……
可是地上那把鋒利雪亮的匕首,北魚狂亂渙散的眼神,都足以說明一切了。
“為什麼?”北魚落魄淒慘一笑,“隻是因為她是小姐,而我……隻是一個丫鬟……”而她更不甘心永遠隻做一個小小的丫鬟。
“這是什麼歪理?”公孫季騰擰眉,俊美的臉上盡是不解。
“你們不會懂的,永遠不會懂的,那種……身為奴才的卑賤和痛苦,你們誰都不會懂的……”北魚發泄似的大喊,神情癲狂。
刺耳的大音量震的昏睡中的淩璿皺起眉頭,身上的傷處的痛的輕輕嚶嚀一聲,緊閉的雙眼悠悠睜開。
“娘子,你怎麼樣了?”聽到聲音,轉過身湊上前擔心的問道,公孫季騰看不見她錦被下的傷口,隻是看到她蒼白虛弱的模樣就擔心不已。
那一聲娘子,然後端著藥擔憂的岑卿楓臉色黯淡幾分。
淩璿眼珠微微轉動,適應了一下屋內的光線,妍麗雅致的臉上快速閃過一絲迷茫。
所有的片段重新灌入腦中,突然,謔的一聲從床上起身,疾呼,“筱靜……”
淡藍色的錦被滑落,被下一絲不掛的白皙嬌軀就這麼顯露人前。
“璿,璿兒……”公孫季騰呼吸一滯,手忙腳亂的拉住下滑的被子,在春光外泄之前將被子拉住,仿佛心中最寶貴的東西被窺視了一樣慌亂。
這……還有外人在呢,他的娘子怎麼能便宜別人……
“筱靜沒事,被宇文帶回去了。”尷尬的別過眼,岑卿楓淡淡出聲。
這時候,淩璿的神智才算完全清醒,看著眼前熟悉到心痛的俊朗身影,痛苦充斥眼眸,愣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眼淚莫名的流了下來。
楓哥哥……真的是你嗎?
公孫季騰看見他的娘子看到別的男人第一次露出那樣難以置信的震驚,震驚之後精神恍惚,麵色痛苦。突然腦中靈光閃過,原來……眼前這個俊朗灑脫的神醫就是讓璿兒心已死的男人……
胸中晦澀擴散,深邃如大海的眼底黯然,“娘子,你沒事吧?”
淩璿聽到公孫季騰的聲音才發覺自己的失態,閉上眼搖搖頭,再度睜開眼已經是一片清明。“沒事,筱靜在哪?”
看到淩璿總在在最短的時間恢複冷靜,哪怕心中再痛再苦,她依舊是那個打不到的淩璿,岑卿楓突然覺得心疼極了。
她從小要強,強勢,冷靜,睿智……不輸任何一個男子,甚至比男子更堅韌,任何困難都是咬緊了牙關度過。
“筱靜被宇文帶回去了。”岑卿楓一如既往的溫和笑道。
“她中毒了?”
“你別擔心了,我不會讓自己的徒弟有事的。”
“那你快去替她解毒吧,我隻是外傷,沒什麼大礙了。”淩璿說的苦澀,怕自己失控,所以轉過臉去淡淡下逐客令。
岑卿楓看著淩璿突然轉變的冷淡,微楞,亦有些失落。卻還是溫和笑著,“也好,我先去看看那丫頭。”
說著,便放下手中的藥碗,轉身翩翩出了門。
淩璿靜靜的看著,看著那個深藏在她心底的身影,再一次翩然決絕的轉身離去。
以為過了這麼久什麼都淡了,該煙消雲散了。可是,驀然回首,再見時卻發現,原來心底的痕跡依然這樣的清晰,這樣的深刻。
一旁目不轉睛的看著淩璿真情流露,失態不自覺的公孫季騰突然莫名的害怕起來,當一切塵埃落定之時,自己是不是會失去她。
不安不斷的在心底擴大,她對自己隻有恩,那麼當恩情還完了,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少夫人,少爺,小魚兒怎麼處置?”從一直傻了五年的少爺突然不傻了的震驚中回神,司徒曉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神智不清的北魚輕輕開口。
司徒曉的聲音將所有人的心神都拉回,淩璿目光複雜的盯著地上狼狽的北魚。
許久才輕歎一聲,“曉,你先出去吧,去側院看看雲梔娘有沒有事。”
司徒曉擔憂的看著北魚,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躊躇猶豫的出去了。
“夫君,麻煩你把桌上的衣服遞給我,然後回避一下。”扶著被子,淩璿吃力的起身,輕微的拉扯,傷口就傳來劇烈的疼痛。
看著淩璿痛的微微皺起眉頭,公孫季騰一陣心疼,遞過衣裳,“需要我幫你嗎?”
脫口而出才發現自己的幫忙有多突兀,尷尬的輕咳兩聲,“我,咳咳……還是回避一下好了。”
臨走前看了一眼地上失神的北魚,順帶拿走地上剛剛被他踢飛的匕首。
說完就進內屋去了,淩璿這才拿起麵前的衣裳,忍著痛緩慢艱難的穿衣。手上背上手臂都是傷,痛的冷汗淋漓,停下動作淡淡開口,“小魚兒,來幫我穿衣可好?”
一直愣住呆呆看著淩璿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北魚錯愕,雙手胡亂的擦幹眼淚,如往常一般上前替淩璿更衣。
房間了出奇的安靜,空氣中隻有悉悉索索的穿衣聲,以及淩璿偶然扯到傷口的吸氣聲。
內屋的公孫季騰一直側耳細聽,警覺的注意著北魚的一舉一動,生怕剛剛那驚險的一幕再度上演。
許久,淩璿才輕聲開口,“小魚兒,你恨我嗎?”
北魚手中動作一頓,突然直直的跪在了地上,發出“撲通”的沉悶聲音。發了瘋似的抱住淩璿的腰,哭著喊,“小姐,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自己不好……”
“你恨我嗎?”仍是淡淡的詢問,背後的傷口又傳來劇烈的撕扯之痛。
“不恨,不恨,小魚兒哪敢恨小姐……”
“是不恨,還是不敢?”淩璿淡然的聲音透著執著。
“是小魚兒自己貪心,不怪小姐,是我不該有非分之想,不該為了自己的利益傷害小姐,傷害筱靜……”
淩璿靜靜的聽著,臉上沒有半分波瀾,“如果當初……我沒有讓你去監督十三叔,會有今天的事發生嗎?”
北魚愧疚的搖著頭,“不知道,我不知道……”
“也罷……這個世界上從沒有如果。”淩璿麵露疲色,輕輕一歎。
鬆開北魚的手,回到床邊坐下,“很多事,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當初做了錯誤的決定才導致你的轉變,所以沒有戳穿你,希望給你一個機會,也希望你能及時醒悟,懸崖勒馬,不要再一錯再錯……”
換了口氣,淩璿忽然臉色變的沉重,“可是,你卻一意孤行,從沒想過要回頭!”
“小姐……”北魚露出害怕的表情,期期艾艾的輕喚一聲。
她突然很害怕,小姐一旦露出這種表情,就說明某件事有了決定。她知道,小姐已經決定好要怎麼處置自己了,而這個結果絕對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走吧……”這三個字,淩璿說的異常緩慢,異常沉重。
小魚兒跟筱靜一樣,都是跟在她身邊十多年了,可是今天,她卻不得不做這個決定。
“小姐,小姐,不要趕我走,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吧,再原諒我一次,一次就好了……”北魚抱著淩璿的大腿苦苦哀求,眼淚混著鼻涕,哭的好不淒慘。
原本的可愛活潑如今隻剩下狼狽落魄……
用力掙脫北魚緊抱的雙手,“小魚兒,你該知道,我做的決定從不更改。我給你的……又豈止是一次機會?”
“小姐,我再也不癡心妄想了,我發誓,這一次我一定安安分分的,不再……”北魚拚命的求饒。
“小魚兒!”語氣加重,淩璿嚴厲開口,“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北魚噤聲,抽泣著低下頭。
可能意識到自己過於嚴厲,淩璿無奈一歎,“走吧,一會兒我讓曉拿些銀子給你,離開這裏吧,去新的地方重新生活,開個小店或是嫁人都可以。”
北魚忽然抬頭,痛苦的看著淩璿,那目光讓淩璿想起自己曾經被愛遺棄的痛,以及自己的殘忍。
柔下聲音,“對於今天的決定我很抱歉,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小姐,我知道我是罪有應得,對我今天的處罰已經是心存仁慈了。可是,小姐,小魚兒從小就跟著你,今生早就認定小姐,要一生追隨的了,別趕我走,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北魚哭的肝腸寸斷,氣都喘不過來了。
“是嗎?你真的是準備要追隨我一生嗎?”沒有被北魚淒慘的表象蒙蔽理智,淩璿冷冷質問,“從小黃失蹤到夫君中毒,無數次神色緊張的遲到,我們周全隱秘的玉器運送路線曝露,筱靜的龍鳳環佩失竊,筱靜被設計劫持,中毒受傷,到剛剛你拿著匕首要殺我……哪一件我有冤枉錯你?”
“我……”北魚沒想到淩璿竟然知道的這麼清楚,整個人愣住了,懵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不說,並不代表我心裏沒數。如果不是小魚兒你已經找好了心目中認為比我更好的靠山,又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的出賣我?”
“不是那樣的……”北魚慌亂急切的想要解釋。
“不是哪樣?難道不是你貪慕虛榮,難道不是你背叛我?難道這一切全部都是我誣陷你?”
“九爺……他是我親生爹爹……”北魚低著頭低低開口。所以她才會出賣對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以為有了爹自己就不再是低微卑賤的下人了。
“哼,哈哈哈……小魚兒你太天真了,你想我還是騙你自己?”淩璿沉痛冷笑,“公孫越,怎麼可能是你爹,你的親身爹娘早在十多年前就死在那場天災後的瘟疫中了,所以你才被奶娘收養帶回淩府,不跟你說實情,隻是不想你傷心。你跟公孫越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居然……為了掩飾自己的貪心,編出這樣的謊言來……”
“什麼?”北魚倏的瞪大雙眼,“不可能,不可能……他連我的生辰八字,出生屬地,身上的胎記長什麼樣長在哪都清清楚楚……不可能,他說了是我親爹……”
“不,他不是!”淩璿冷酷堅定的說道,決絕到連北魚最後一絲幻想都破滅。
“不會,不會的……”一定是哪裏弄錯了,北魚不停的搖頭,精神緊繃到瀕臨崩潰了。
長期受到良心的譴責,一直安慰自己因為是親爹,所以不得不出賣對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可是今天一切自我安慰,被真相擊的粉碎,這叫她情何以堪?
難道她注定要下半輩子都背上貪慕虛榮,背信棄義,不惜出賣主子的無恥小人的烙印嗎?
不,不是這樣的……
“走吧……”朦朧恍惚中,北魚聽到了令自己瞬間信念崩塌的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更不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
原來她一直被欺騙了,被別人的花言巧語騙了,被自己的貪心癡念騙了。
原來,她一直是個可悲的人,是個被自己的自卑逼入絕境的人。
最終……她還是一個人。
最終……她還是逃不了變成孤零零一個人……
公孫越,誣陷皇親國戚,傷害永寧公主,當堂杖責五十大板,牢獄之災二十年。在其入獄的第十一天,在牢中生事被其他犯人毆打重傷致殘,被送外邊境充軍的途中逃跑不慎慌不擇路不慎跌下山穀,客死他鄉,曝屍荒野。
閻鐵陀,被閻家莊老大閻觀廢了武功,已經是廢人一個,當堂杖責五十大板的時候,因熬不住痛苦咬舌自盡了。
其餘同黨,皆獲刑,被判不同期限的牢獄之災。
一場風波到此落幕,大家都失去了些什麼,誰也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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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常對不起大家,今天家裏網絡壞了,剛剛才修好,所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