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倒了。
巨大的體積橫亙在破舊的城隍廟中間,把春蘭的身體壓得結結實實,這樣一座重於千斤的巨佛,任憑誰也不可能從它下麵逃生。
李朝翰有些心痛,畢竟他是真的喜歡春蘭。
可他又有些放鬆,這樣也好,她死了,誰也不會知道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也許這就是屬於春蘭的命吧。
他背起包袱,頭也不回地上了路,過幾日就是自己入仕的日子,今日他必須趕到刑部去報道。
李朝翰走了沒多久,一隻血淋淋的手掙紮著從佛像與牆角的間隙裏伸出來,拚命地扒開掩埋自己的泥塊和土堆,瘦小的身體像貓一般,拚盡全力地爬了出來。
她像個女鬼一般呆呆看著那尊佛像,也是她命大,那尊佛像表麵鍍金,可內裏卻是泥胚塑造的,想來是建造這座城隍廟的官員當初貪了些銀子,偷工減料做了個假的金佛。
沒成想,陰差陽錯之下救了她的命。
她咬著牙,佝僂著身體,忍受巨大的痛苦,一瘸一拐地朝著晨曦中的茫茫霧氣中走去。
家,是不能回了,她這般肮髒,怎能回去讓寒飛見到?即便他毫無芥蒂地願意接受這樣一個她,可他那麼好,她卻再也配不上他了。
她寧願自己在寒飛心中,一輩子都是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美好的小丫頭。
春蘭含著眼淚,對著攝政王府的方向,跪下來重重磕頭,“殿下,還有寒飛大哥,春蘭舍不得你們,可春蘭,不能再回去了……還有小姐,請您在天之靈保佑春蘭,有朝一日能夠手刃李朝翰!”
她哽咽了一聲,踉蹌著爬起來,消失在灰茫茫的霧中。
春蘭去君府才兩天,寒飛已經有點想她了,這府裏沒了世子妃的捉弄,本就已經沉悶到難以忍受,現在,連愛笑愛鬧的春蘭也走了,就更加令人覺得寂寞蕭條了。
世子殿下整日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夜整夜地喝酒,寒飛不敢去勸阻,怕看了難受。
闔府上下,誰也不敢打擾他,他們都懂殿下的痛苦,因為失去世子妃的痛苦,紮根於每一個人的心裏。
世子殿下沒成親之前,誰也沒覺得冰冷的王府有什麼不對,可自從世子妃來到府上以後,她囂張,跋扈,上至世子殿下,下至丫鬟婆子,沒一個不被她捉弄的,可每當她笑得前仰後合時,燦爛的笑臉總令人忍不住想要心甘情願地送上去被她欺負。
如今,她走了,府裏給她新做的衣裳,她沒來得及穿,廚子新研製出來的點心,也沒人嚐了。
就連一向凶巴巴的魏姑姑,也整日提不起精神,病怏怏地對著灰霾的天色歎息。
明明有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來過,可所有人都要裝作世界上從未存在這樣一個人。
府裏下了禁令,誰也不許再提跟世子妃相關的任何話題,哪怕是君或者紫也不可以。
於是乎,每一個人都假裝這府裏從未有過這樣一個女人,每一個人又都忍不住在無人的地方,默默懷念這個女人。
臘月,帝都的天氣冷得很,風刮在人臉上,跟刀子割似的。
石頭穿著一身單衣,在風中頑固地紮著馬步,即便是臉色凍得鐵青,也一動不動。
魏姑姑從長廊中經過,見這愣頭青不肯聽人勸,日複一日起早貪黑地在院子裏練武,頓時生出幾分憐憫,她命人拿了一件厚一點的氈衣,捧著到了他身邊。
“你這孩子,寒冬臘月的不要命了?”
“姑姑,我身子好,不礙事!男子漢大丈夫,挨點凍算啥!”石頭繃著臉拒絕。
“石頭啊,不是姑姑說你,你說你是不是腦子出毛病了?好好的六扇門不待,成日呆在府裏舞刀弄棍!你要是聽話,說不定再過幾年,就成了帝都鼎鼎有名的捕快!到時候哪家姑娘不上趕著嫁你?”
他沉默片刻,忽然眼睛一紅,“我去那兒,總是會想起姐姐。”
魏姑姑呆了呆,驀地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捂著有些疼痛的心髒,匆匆擦幹眼角的淚水,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轉身嘀咕,“哎喲我說怎麼心裏老有事兒,廚房還燉著湯呢……”
“姐姐明明還在我們身邊!為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裝作沒有這個人?為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試圖忘記她?”他忽然憤怒地追問,清亮的嗓音穿過花木的掩映,傳到長廊盡頭,一身月白長衫,站在廊簷下的男人耳裏。
魏姑姑一抬頭,就瞅見了邢邵辰,許久未出房門,今日是他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
她呆了呆,繼而轉過頭,狠狠瞪了石頭一眼,“不許胡說八道!”
“我才沒有胡說八道!”石頭不服氣地奔過來,剛準備跟她辯解,忽然發現了那抹身影,他怔了怔,瞬間有些害怕,隻是訥訥地喊了一句,“姐夫……”
這句姐夫一喊完,他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隻好把頭垂得更低。
屋簷上垂掛著的風鈴,叮叮當當地在風中碰撞,仿佛有誰的魂魄輕輕地來了,又輕輕地走了。
邢邵辰神色冰冷地盯著石頭,“明日起,你就去六扇門報道。”
“我不去!”他倔強地反駁。
魏姑姑見兩人氣氛緊張,有些急了,正要幫石頭說話,邢邵辰微微抬起目光,冷冷地示意她離開。
她不安地看了兩人一眼,緩緩退下。
“你若不去,便報不了你姐姐的仇。”他目光沉沉,冷冷開口。
隻一句話,便像大錘般擊中了他的胸口,疼得他半天緩不過勁來。
“這麼說,姐姐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是誰害了我姐姐?”他睜大眼睛,咬牙切齒地追問。
“若你不去做捕快,怎能調查這其中的真相?”
他懂了,隻有手中握有權利,才能夠尋找想要的答案。
於是他頭也不回地走了,他要去六扇門!要去做捕快!要追查姐姐死亡的真相!
府邸門口,迎麵撞上一個神色陰沉的男人,差點把他撞翻在地,他訝異地抬起頭一瞧,居然是滿臉怒氣的寒飛。
“寒飛哥,你這又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