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漫長。
石頭從沒有覺得這麼難熬過。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在地上痛得翻滾,狼狽地仿佛一頭失控的野獸。
他試圖接近她,卻總是被她凶狠的目光斥退,隻能躲得遠遠的,看著她折磨自己。
石頭心裏一痛,鼻子忽然有些發酸,那個遠在幽州的男人,知道她受著這種疼痛的煎熬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痛呼聲終於結束,一夜未睡的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石頭四處打量了一番,瞥見不遠處似乎有一片楊梅林,立刻奔過去,攤開衣兜,摘了一堆楊梅回來。
他細心地弄幹淨,擱在君紫的眼前,默默退到一旁,睜大眼睛守著她。
一個時辰之後,天亮了,鳥兒聲音清脆地從林中撲著翅膀飛過,清新的竹葉氣息彌漫著整片林子。
石頭的腦袋栽了栽,從睡夢中驚醒,麵前有一張放大的笑臉,唇紅齒白,眸光如葡萄般嬌憨可愛,他有些恍惚,是畫上走下來的仙女嗎?
臉上忽然一痛,他立刻清醒了過來。
“你個死小子!給我摘的楊梅居然都是酸的,你嚐嚐,來,你給我我嚐嚐,我的牙都快掉光光了!”她不滿地掐住他臉上的肉,大聲嗬斥。
“疼……疼……”石頭疼得齜牙咧嘴,心裏對她的同情一掃而光,這女人果然又小氣又惡毒又厚臉皮。
君紫收了手,滿意地看著他白嫩的臉上滿是淤青,“走吧,今天我們走出這片林子以後,就去買一匹馬。”
石頭呆了呆,繼而捂住自己的錢袋,惡狠狠地說:“我沒錢!”
君紫笑嘻嘻地攤開手掌,一枚杏色錢袋出現在晨光中,抖動之下,發出鼓囊囊的錢幣撞擊聲。
“我有錢!”她一躍上馬,利落地拽著韁繩離開。
“喂,你什麼時候偷的我的錢?你還給我……”石頭氣得抓狂,跟在馬屁股後頭一路狂奔。
一路上打打鬧鬧,足足過了四日,兩人才漸漸接近幽州,一路上,越是離幽州近,就越是能零零散散地發現村落裏的饑荒和疫情。
有的村落,整個村都一片死氣,別說活人了,就連一隻活的動物都見不到。
滿地白骨累累,四處都是陰風。
君紫饒是膽子大,也不敢多停留,帶著石頭匆匆離開。
路上,偶爾也被擋著要過吃食,石頭每每心存憐憫,總想著要施舍一些,君紫卻心狠得很,一律不許他給,兩人騎著馬穿過衣衫襤褸的災民中間,朝著貧瘠,遙遠,荒亂的幽州前去。
這日傍晚,兩人到了一處鎮子上,四處沒有歇腳的地方,隻能投訴這裏了。
君紫瞥了一眼鎮口上清清冷冷的三個大字:太平鎮。
往往叫太平的地方,都不太平。
她從懷裏扯出一條絲帕扔給石頭,示意他遮住口鼻,兩人做好防護措施之後,緩緩朝鎮子裏走去。
“有人嗎?我們是外地人,路過這裏,想要借住一晚。“
鎮子上,有人的氣息,君紫嗅到了。
然而整條大街上卻空無一人,大白天的,大家都門窗緊鎖,隻餘下竹竿挑高的燈籠在風中飄揚。
一隻鴨子嘎嘎叫著,從清冷的街上緩緩走過。
“吱呀”一聲,一戶人家的門開了一條小縫,一個七八歲的垂髫小兒蹣跚地追了出來,“嘎嘎,你不要跑!”小兒撲上去,把鴨子一把抱在懷裏,咯咯直笑。
君紫正要上去詢問,一個矮壯的漢子從家裏奔了出來,一把撈起孩子和鴨子,驚恐地看了君紫和石頭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回了家裏。
“哐當”一聲,大門又緊緊關上了。
君紫有些傻眼,與石頭麵麵相覷。
“到底是我長得醜,還是你長得醜?”
石頭疑惑地奔到剛剛那戶人家,抬手敲了敲門,“大哥,我們不是壞人,隻是來這裏借住一晚上的。大白天的,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我求求你,要借住去找別的地方吧,我們都是老百姓,經不起折騰啊!”那漢子壓低了聲音,聲音裏滿是不安。
石頭呆住,“可……可是,你們總得給我個理由,為什麼這鎮子上大白天沒有人?”
“小子,聽我一句勸,你們快點走吧,這地方,白天有惡鬼橫行!”那漢子說完這句話,再也不肯吱聲了。
君紫微微搖頭,“算了,石頭,你回來吧,咱們去城隍廟暫住一晚。”
看鎮民們恐慌的模樣,這鎮子一定有古怪,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惡鬼,大白天也敢出來作惡。
陰風掀起城隍廟門口的幔布,露出莊嚴的佛像,寶相端莊地盯著來此地的人。
石頭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有些不安地抓緊了腰間的匕首。
君紫大喇喇坐下,撿起柴堆點上火,劈裏啪啦的火堆燒了起來,她從行李裏掏出幾個饅頭烤熱了,扔給石頭。
“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四處溜達溜達。”
“不要了吧?我總覺得這裏鬼氣森森,好像真有什麼不對勁。”石頭拒絕。
“那好,我自己去逛逛,你留在這裏。”君紫也不勉強。
石頭渾身一抖,立刻改主意,“我跟你一起去。”還是跟著這女人比較安全。
太平鎮不大,從南走到北也隻要一炷香的時間,鎮子上的百姓並不多,約莫七八十戶人家,越往北走,越是能聞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那感覺,仿佛什麼地方堆了發臭的臘肉般,味道隨著風一股一股地飄進兩人鼻端。
君紫臉色一變,眼中的笑容不見了,這味道,她比任何人都熟悉,是腐朽的屍體的味道。
她瞥了石頭一眼,“你站在這裏不要動,我去看看再來。”
不待石頭回答,她已經用布帛遮住臉部和手腳,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這才奔進最北邊的一個巷子裏。
石頭呆呆地等待著,沒過多久,他聽到一陣幹嘔聲傳來,君紫仿佛一道閃電般,倒退了回來。
君紫扶著牆壁,幹嘔了許久,終於心有餘悸地抬起頭來。
石頭臉色慘白,說話的語氣結結巴巴,“不……不會有屍體吧?”
她點頭笑了笑,神情虛弱,“靠北邊的巷子裏,有一個屍堆,足足十幾人摞成柴禾擺放。”她沒說出口的是,那些屍體早就腐爛得無法用肉眼看清楚是人,蛆蟲爬行,惡臭撲鼻,場麵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