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權貴萬千,你永遠都無法想象人們對權力的渴望與爭奪。朝廷大臣之間利益關係盤根錯節,這些年即便本王想抽身,也由不得我了。辰兒,我把王府最後的根基交給你,今後你萬萬要記得,護住王府上下所有人周全。無論日後局麵如何,切記不要相信皇帝,以及我那位遠在邊疆的弟弟——威遠侯。”
彼時,少年鄭重地磕頭,收下父親對他的殷切托付。
然而他沒有想到,隨著秦梁與父王遠去邊關,所有的一切都開始亂了。
與他青梅竹馬多年的芙兒忽然要離開他,追隨秦梁而去;
他一向安康的身體忽然變得孱弱起來,生了一場大病,之後竟得知自己被人暗下冰毒,至今未解;
仿佛從那場痛徹心扉的毒發之後,邢邵辰清醒過來,終於明白自己是這座王府的主人,他也終於明白,王府從來都沒有平靜過,波詭雲譎之中,有人暗藏在層層帷幕之後,想著要他的命,要整座王府的毀滅。
於是邢邵辰開始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江湖草莽,落魄殺手,妙手神偷,隻要是能夠為他所用的,他全都收入麾下,培養他們的忠心與忍耐力。
天地盟那些消失的殺手是他所要的,妙手神偷阮碧是他需要的,隨著皇帝與威遠侯勢力的增大,邢邵辰知道,最後那根懸在朝廷與王府之間的弦,總有一日會繃斷。
當日他強娶君紫,一是為了與秦梁一爭高下,一是為了君家勢力,還有其一,或許是連他也分不清的喜歡,抑或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愛?
原本隻是以為她的有趣會讓他快樂,到後來,一步一步的,他越來越在乎她,越來越控製不住那顆淩亂的心,當他發現自己終於情難自已時,她卻輕飄飄地背對著他,瀟灑地告訴他,她要走了。
或許君紫是對的,離開王府,她仍舊能重新坐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
留在他身邊,背負太多罪孽,她永遠也不會快樂。
邢邵辰自嘲一笑,是他親手推開了君紫,既然做了,便由不得他回頭了。
他緩緩睜開眸子,重新恢複了冷漠疏離,“即刻趕回帝都。”
塵土飛揚的路上,車軲轆緩慢地轉動,車夫抹了抹額上的汗,暗自詛咒這毒辣的太陽。
身後簾子掀開,一壺酒拋了出來,楊沐風輕笑一聲,“喝口酒解解乏。”
車夫感激地接住,停下馬車,仰頭灌了兩口,眼角忽然瞅見眼前出現一披頭散發的女鬼,頓時嚇得一頭栽了下去。
“鬼啊啊啊!”
侍衛們紛紛騎著馬圍攏,把那個衣著狼狽的女鬼抓住,“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出什麼事了?”楊沐風皺眉掀開簾子,隻見一個女人被侍衛們反手綁著送到跟前,看起來風塵仆仆,十分難辨。
“抬起頭來。”楊沐風閑閑地說。
那女人抬起頭來,一張被太陽曬得通紅的臉頰上滿是羞愧,“少……少爺……”
楊沐風臉色漸漸黑下來,“素錦?你是怎麼跟上來的?”
“我……知道你們要去翠屏山,於是提前一夜出發,躲在那片小林子裏等你們出現。少爺,既然我是你的人,求求你也帶上我吧!”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你是我的人了?你們有誰聽見這句話了?”楊沐風攤手,一臉不悅,“你隻是本少爺府裏一名洗衣掃地的小丫鬟,不是什麼貼身丫鬟,你聽清楚了?這次本少爺當你女人無知,就原諒你了,再有下次,本少爺決不輕饒。”
楊沐風心煩意亂地擺手,示意把她送回去。
素錦不知道那根神經不對,被楊沐風這麼一瞪眼,淚水頓時“嘩嘩”流淌,“是素錦愚笨,耽誤了少爺的大事。素錦不需要人護送,這就走回去。”
她艱難地站起來,腳上一雙繡鞋竟然破了個洞,尷尬的腳趾在洞裏進進出出。
楊沐風瞅了一眼,頓時捂著腦袋歎息,半晌,他語氣漠然往旁邊一坐,騰出了個位置,“上來吧。”
素錦喜上眉梢,“少爺同意讓素錦跟去?”
“再不上來本少爺就踹你回帝都!”
素錦急忙爬上馬車,訕訕地坐在一旁,規規矩矩。
楊沐風並不正眼看她,他右手撐著臉,靠在一塊軟墊上,闔眼養神。
素錦溫柔的目光在他俊秀的臉上流連,心中的喜悅緩緩流淌。
瞥見楊沐風腰間的荷包鬆了,素錦悄悄伸手,接住了,入手小巧,針腳粗糙,是個香囊,上麵繡著一隻奇怪的飛鳥,不像黃鶯,不像仙鶴,也不像畫眉。
素錦正費盡心思辨認這奇怪的圖案,忽然聽到楊沐風懶洋洋的聲音,“你若是能辨認出那上麵的圖案,本少爺賞你五兩白銀。”
素錦精神一振,越發努力辨認,半晌,她試探性地說出答案,“鴛鴦?”
楊沐風嘴角抽動了一下,半晌,忍不住大笑起來。
素錦從未見他笑得如此開心,忍不住垂下眸子,也默默笑起來。
他笑夠了,從素錦手中拿起香囊,目光明亮,“是鴨子。”
鴨……子?
素錦愣住,哪有人在香囊上繡鴨子送人的?
楊沐風懶懶地換了個舒適的姿勢躺著,清亮的眸子裏滿是溫柔,“這是我求來的禮物。有一回我和她去鬆鶴樓吃東西,窗外有片湖泊,一對鴨子在湖麵遊動,自由自在,好不快活,於是我對她說,繡隻有鴨子的香囊給我吧。這樣日後隻要我去鬆鶴樓吃飯,便能想起她頂著我的名號在鬆鶴樓欠下的銀兩。”
原本是件可惡的小事,可他說起來,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輕鬆愜意的模樣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
素錦忽然想起一個人,那日,在楊家大門前,那個冒冒失失,帶著她翻牆進楊府,女扮男裝的貌美姑娘,是她吧?
“少爺……可是喜歡她?”素錦猶豫片刻,小聲問道。
楊沐風臉上的笑漸漸淡去,素錦有些後悔自己的口無遮攔。
吊兒郎當的少爺沉默嚴肅地想了許久,忽然衝素錦一笑,“你是如何看出的?我本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他承認了。
素錦心中仿佛被什麼東西微微刺了一下,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