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別走

又是一輪清明月色掛在天邊,閣樓上琴音嫋嫋,卻沒有人欣賞,即便是月美酒醇,也不過是孤獨的擺設。

芙兒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緩緩走到閣樓外,凝視天邊明月。

“翠兒,聽說月亮上有嫦娥,還有吳剛。那吳剛戀著嫦娥,所以才甘願在淒冷的廣寒宮陪著她受苦。是這樣嗎?”芙兒喃喃自語。

翠兒撐著下巴,笑嘻嘻地看著芙兒清冷的背影,“小姐,你想公子了?”

芙兒睫毛微微顫動,沒有回答。

翠兒卻是個十分伶俐的主兒,她背著雙手走到芙兒身邊,彎唇一笑,“不回答,那就是想了?小姐,其實我們大家都看得出來,你跟公子可相配了。這麼多年來,公子把你留在這裏,隻要你一生病難受,他總會千裏迢遙趕回來。就衝這份心意,外麵有多少女子羨慕這份深情呢。”

芙兒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倒沒有再像往日一樣斥責她胡說八道。

她原本是恨那人的,可自從那日聽從鐵鷹勸說,與男人在閣樓之上對月喝酒之後,一番長談下來,她吃驚的發現,自己與那人竟有許多共通之處。

他談吐高雅,氣質高潔,並不像外表那樣看上去平凡普通。

原本以為,這樣的男人,世上或許隻有一個,也就是那個深藏在她心底的男人罷了。

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一個他。

如果不是那男人忽然想到了什麼,匆匆離去,或許,或許那晚她會對他敞開心扉。

已經十餘天過去了,距離他上次來探望她,好像又隔了許久,芙兒不想承認心裏仍有期待,卻又盼著他能夠突然出現。

“小姐,外麵風大,咱們進去吧。”翠兒上前,小聲勸說。

芙兒微微側身,餘光忽然瞥見對麵閣樓的屋簷上,斜躺著一個男人,他孑然一身坐在星空下,一身白衣如雪般耀眼奪目,漆黑長發隨風飛舞,仿佛月光下的謫仙。

芙兒看得呆了,禁不住喃喃自語,“他回來了。”

翠兒扭頭看去,頓時心中一喜,急忙奔下去找鐵鷹出主意去了。

或許是察覺到芙兒的目光,男人微微側過頭,隔著遙遙距離,目光慵懶地瞥了她一眼。

芙兒心中狂跳,手心隱約滲出汗水,可她自詡矜持,並沒有繼續凝望,而是漠然進了房間。

她匆匆走到梳妝鏡前,手忙腳亂地從梳妝盒裏掏出玉簪,別在發鬢邊,又拿起胭脂,輕妙淡掃,眼中的女子,娥眉朱唇,眉宇間三分嬌弱,七分我見猶憐,任何男人見了,也會鋼鐵心化成繞指柔。

時間過得極其緩慢,就在門口的腳步聲響起時,她終於飛快地奔過去開門。

臉上淡淡的笑容在瞥見翠兒時,漸漸散去。

“小姐,鐵鷹說,公子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沒人敢上去打擾他。”

芙兒冷著臉走到窗邊坐下,“這種事,何必特地說給我聽?他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翠兒不敢吱聲,默默退下了。

夜色漫長,難熬的一夜很快過去。

次日,芙兒神色憔悴地起床,坐在梳妝鏡前發呆,聽著翠兒講述關於那個人的事情。

“聽鐵鷹管家說,昨日公子在屋簷上吹了一夜的風,喝了一晚上的酒,嘴裏喃喃自語著,好像在笑,又好像不斷自言自語地提到一個字,叫什麼紫的。今兒早上公子出現在大廳,偏偏有個下人穿了件紫色的衫子,公子瞧得心煩,對著下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鐵鷹管家吩咐了,從今往後,別院裏不許有人穿戴任何跟紫色有關的東西。”

紫色?芙兒心中一動,隱約覺得,或許那跟某個女人有關?

刹那間,她心中仿佛被打翻了一瓶陳醋,酸的她心口隱隱作痛。

芙兒推開翠兒,從閣樓上下來,沿著花園慢慢走了幾步,便看到那男人背靠著水榭廊柱,懶洋洋逗著一隻灰色的鳥兒。

聽到腳步聲,他淡淡抬頭,衝她微微一笑。

“這鳥兒倒是十分識人,一驚動就飛了。”

芙兒站在一簇火紅芍藥旁,襯得整個人越發如煙似柳,仿佛轉眼就要飄逝離開。

她蒼白著臉頰,輕聲說:“你還要把我關多久?這麼多年了,你何時準備放我離開?”

他緩緩直起腰,眉目分明,蘊在眉宇間的那絲淡漠的煙雲明明白白告訴她,他不可能放她走。

芙兒逼近一步,“那至少告訴我,為何要留我在這裏。”

他淡笑一聲,垂下眸子,自嘲一笑,“你信不信,一旦走出這裏,你就會死於非命。”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他悵惘一笑,“而我,不想讓你死。”

芙兒身體一震,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腦海中仿佛有無數雪白光點閃過,可是,她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忽然捂住腦袋,低低痛呼一聲。

他伸手攬住她,急促命令大夫前來。

芙兒伸手抓住他,聲音哀切,“我不想要大夫。我要你陪著我。”

他身子一僵,半晌,把她的手輕輕拂開。

“你身子弱,大夫比我更適合陪在你身邊。我改日再來看你。”

芙兒跌落在地上,翠兒驚呼一聲,大呼小叫地奔過來扶她。

眼睜睜看著他遠離,她忽然失去了往日的矜持與文雅,重重推開翠兒,起身朝著那個背影追了過去。

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不斷重複著,抓住他,抓住他……

“我不讓你走!”芙兒從身後抱住了他的窄腰,緊緊貼在他後背上。

這是她記事以來做過最羞恥的一件事,可是此刻,她的潛意識告訴她,現在放他離開了,也許他將一輩子不會屬於自己。

他隻是背影僵了一下,便伸手想要擺脫她。

芙兒忽然哭了起來,“你別離開我……我……我不想讓你走……”

翠竹搖曳,落葉紛紛,將兩人的身影漸漸模糊。

他身姿筆直,身後的衣衫早已被女人的眼淚盡數打濕,恍惚間,一切似乎又回到當年……

“辰哥哥,我們會在一起一輩子嗎?”她穿著一身桃花粉的衣裙,裙擺墜地,鬢邊斜插一朵開得正豔麗的桃花,容色傾城。

“自然會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開。”彼時,少年鄭重其事地對她說出誓言,換來她傾城一笑。

隻是後來的一切都證明,彼時誓言,此時,不過是傷人的回憶小箭,每一支都能讓活著,清醒著的人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