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宣所言,胥北的風,名不虛傳。
宇文懷都初入胥北,覺得平平無奇。一旦起風,塵沙遮天蔽日,尤其他們這一行,輜重較多,起風時,便行進困難。還好是到了春季,起風時日不多,行軍速度也能快些。
又一日,大風突襲,沙塵更是強勁,迷的人睜不開雙眼。宇文懷都這才下令,先行駐軍休息,待風塵之時一過,再行趕路。
他們找到一處野林,暫行休整。
那風勢極大,過了半個時辰,才終於肯停歇。行軍隊伍中,卻突然多出一人。
那人被當成細作,五花大綁的帶到了宇文懷都麵前。
宇文懷都看那人,頭發已花白,個頭不算太高,塌鼻寬眉,一雙眼睛渾濁卻精神,約莫有六十的年紀,臂膀十分結實。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混到我的隊伍中來?”宇文懷都問。
那人神情輕蔑,不屑的言道:“誰混到你隊伍裏去了?沒見大風沙天嗎?我找個地方躲避一下,就成了混入隊伍的人了?那麼大條路,是你們家的?快給我鬆綁,胳膊都麻了。”
“你還沒說清楚,你是什麼人?”宇文懷都問道。
“你爺爺我是胥北的鐵匠,關牧!”關牧喝道。
“大膽!”一旁軍官喝道。
宇文懷都示意軍官退下,召德順問道:“這名字,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
德順在他耳邊私語道:“雙刀,太子妃的雙刀就是出自胥北名匠,關牧之手。”
宇文懷都恍然大悟道:“哦,想起來了,是關牧大師啊,快給大師鬆綁。”
“呦,還知道你爺爺 的名號啊。你們這些猴崽子,本事不大,陣勢不小。問都不問清楚,先把爺爺給綁了,蠻不講理。哪來的軍啊?肯定不是武王麾下。”關牧口中責難不停。
“這不是第一次到胥北來,小心謹慎了些,還望關大師不要怪罪。”宇文懷都賠禮道。
“籮筐呢,我的籮筐呢?”關牧緊張的問道。
他背著籮筐,挨靠著一棵大樹,躲避風沙。風停了,連人帶籮筐被抓了起來,真是晦氣。
那籮筐早被兵士翻看過了,裏麵是一塊普通又沉甸甸的黑石。以為沒什麼重要的,就將其丟棄到一旁。
在宇文懷都的示意下,小兵們才將那丟棄的籮筐,又撿拾回來。
關牧一把將其奪了回來,好像看護自己兒子那般,小心翼翼的翻看著筐中的石頭。
“一塊兒破石頭而已,至於嗎?”小兵被關牧的粗魯搶奪扭了手,不禁抱怨道。
“破石頭?這可是頂級鐵石!整個胥北不見多少,弄丟了,你多少金銀都換不回來。什麼都不懂的猴崽子,脾氣不小!”關牧罵道。
“鐵石?關大師,是打算拿鐵石鍛刀嗎?”宇文懷都問。
“哼。”關牧神氣起來,“當然了。胥北戰事又起,我尋遍胥北,才找了這麼一塊上好的鐵石。嘿,爺爺我和你說不著。”
關牧說著,就熟練的將籮筐背起,筐內約四五十斤重的鐵石,他背起來毫不費力。
“我的手杖呢?”關牧又問。
小兵又將那當成破木扔掉的手杖撿了回來,遞給關牧。
那是一根粗木,二尺三寸的樣子,手杖頂部,已經被磨得光滑。
“走開走開,別擋了爺爺的路。”關牧用手杖揮散人群,威武霸氣的行路。
“是給武王鍛刀嗎?”宇文懷都冷靜問道。
關牧並沒有停下腳步,隻是淡淡道:“小猴崽子還挺聰明。”
“關大師要回京原城對嗎?”宇文懷都追問道。
關牧這才停下了腳步,扭頭皺眉道:“你這崽子還是把爺爺當細作審問啊?”
宇文懷都麵帶笑容迎了上去,“怎麼敢呢?我們是京都來的,奔赴胥北前線,正巧也路過京原城,送大師一程如何?”
“不必了。你們這載糧行車的,還不如爺爺我自己抄小路走的快呢。”關牧搖手拒絕。
宇文懷都還是進前一步,將關牧攔了下來。
“大師別急著走,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其實在下久仰大師威名,也想請大師為我鍛一柄長刀,價錢不是問題。”宇文懷都認真而言。
關牧輕蔑一笑道:“看來我這名號傳揚的還是不夠響亮。”
“大師何出此言?”
“胥北關牧,何時會因為錢財給人鍛刀?看你也是為胥北戰事出力的,等回了京原城,我讓鋪裏的大徒弟給你鍛一柄。小崽子別擋路。”關牧一手將其推開,又自顧自的行路。
隻見宇文懷都臉色一變,喝道:“來人,把關大師給我請回來。”
雖然用的是“請”字,但這關牧看起來年紀大些,力氣卻不小。不用強,根本無法完成太子交代的命令。
結果就是,一代大師,第二次被五花大綁了起來。
“你們這群猴崽子,沒完沒了了是吧,嘿嘿嘿,我的鐵石。哎,我的手杖!你們這群混賬東西,京都來的是吧,好爺爺記住了……”
“把他嘴也塞上,送到車輦上。”宇文懷都冷麵吩咐道,“關大師的鐵石和手杖,好好收著。”
小兵們按太子的吩咐行事,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不知道太子爺在想些什麼。
關牧大師,被送 入車輦,宇文懷都和德順,緊隨其後入了車輦,隊伍開始行進。
與一代大師相對而坐,你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憤怒。雙眼瞪著,紅絲密布,倘若他身處自家的鐵匠鋪,又是自由之身,一定毫不猶豫的把眼前之人,投入熔爐之中。
“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與大師同行,問幾句話。還望大師見諒。”宇文懷都嬉笑言道。
我呸!
“鬆綁暫時是不可,現在可讓您說話,希望大師不要說些汙言穢語。”宇文懷都道。
嗬嗬。
德順將關牧口中的麻布扯出,他終於有機會咄咄逼人。
“你個王八兒子,猴崽子,龜孫子……”
德順聽不下去,又將麻布塞了進去。
“您要是這樣執拗,恐怕要被封一路口了。”宇文懷都威脅道。
關牧甩給宇文懷都一個白眼滿不在乎。
“在下隻是想請關大師親手鍛一柄長刀殺敵而已,又不是不付刀錢,大師為何如此抗拒?”
關牧笑了起來,雖被封了口,也能清晰得見他的得意。
德順這才將那麻布又扯了下來。
關牧如數家珍般道出自己的原則,“你關爺爺我,此生隻為忠勇之人鍛刀,殺寇抗敵。戰家三代兒郎,守衛邊疆戰功赫赫,才配用我鍛的刀,你個猴崽子,有何戰功,敢要我關牧親自鍛刀。”
宇文懷都臉色陰沉可怖,抽出身上匕首,抵至關牧脖頸。
“我可是禦中京都,天子親指的大將軍,武王見了我,也要禮讓三分,讓你個鐵匠鍛刀,還委屈你了?”
“爺爺管你是個屁的大將軍,就是皇帝老兒來了,爺爺也不幹!”
固執的老頭,將頭一扭,視死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