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報複

魚之樂摔門而去,怒衝衝一徑直走到丹鳳樓下。此時各處宮門嚴鎖下鑰,六合晦明,大明宮千萬貝闕樓台並無一個人影晃動。

青石板磚紅瓦高牆太過安靜,反顯得他的腳步聲異常空蕩冰冷,仿佛天地間隻剩他一人。一地青灰猶如滿盛青荇的河流緩緩飄弋直通遠方,他渾身浸在這條河流中竟是好似窒息一般遊不到彼岸。

魚之樂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望向上陽宮之側的崇文館。

滿天星光下連黌宮殿沉進黑暗鴉雀無聲。雲楣雕梁溶於夜色並無往常刀劈斧砍般的淩厲輪廓。

他腦海中卻還栩栩浮現那人臉上淩厲神色,夾雜明媚春情與漫不經心的冷淡冷冷看向他。

在李元雍抬手放下帷帳的那一刻,他的整顆心被利箭倏然穿透,全身都跟著痛的顫抖起來。

魚之樂長呼一口氣,無法再想下去,一腳踏入丹鳳樓下偏殿耳房中。

董之武正率守值侍衛整治鷹犬,套了猞猁,預備皇親宗戚春獵。

魚之樂見了他倒愣怔片刻,這才想起自鞠成安受罰貶去洛陽修葺城牆,董之武便被編入神策軍輪戍城防,與自己的數百親兵成了校隊。

想想這二人,一個狠似狼,一個毒如蛇。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董之武見了臉色鬱卒又添悲摧的殿前侯,指了指四足溫酒爐上架著的酒壺,說道:“喝一杯驅驅寒。”

魚之樂伸手撈過酒壺,猛灌了一大口。

董之武皺眉說道:“你就沒覺得……燙?”

魚之樂長呼了一口滾燙的酒氣,也皺眉說道:“還真沒覺得燙。”

他倏然察覺到手中酒瓶灼熱似要燙熟了手掌,忙不迭重重放在一旁,擰眉說道:“這什麼酒?”

董之武手下不停,說道:“市肆上買的最劣的燒酒。混在糠菜團子中,專門醉翻那些貪吃村蠢的貉子猞猁。”

魚之樂似是沒有察覺他的譏諷之意。他抄起酒瓶,又狠狠灌了一口。

董之武少見他這等吃癟表情。心中暗暗解恨,又道:“魚之樂你是縣侯,按律薪俸當有十二石。平時溫王也有不少賞賜,怎麼窮到這種地步。見到這樣的酒也一副饞鬼的模樣。”

魚之樂被勾動新愁舊恨,冷冷嗤道:“別笑話我。薪俸我哪裏見過一分?賞賜的那一堆破爛都蓋著他的名諱,誰敢賣?就這兜裏的五百文,還是從你那裏偷來的。”

董之武雙手猛力一掙,差點就將腿中間的猞猁貓勒的翻了白眼。

他咬牙道:“你這廝太混賬,為何每次隻偷我一人?你這廝別以為在京城天高皇帝遠我就管不了你。你在這一舉一動我都寫在信中稟告了大將軍,等咱們回北疆定嚴懲不饒,看你小子怎麼逃脫……”

正有侍衛舉著一隻貓伸到了魚之樂鼻尖,粗聲粗氣道:“魚將軍,看這毛團機敏善捕,拿一隻去耍?”

魚之樂揪著猞猁後頸,看那貓四爪胡亂撲騰十分凶悍。他忽然一笑,道:“一隻怎夠,借你二十隻。片刻便歸還。”

董之武急急喊道:“你又要去哪裏?”

魚之樂順手牽過一輛裝飾典雅的厭翟車,將二十餘隻綁縛了四條腿的猞猁塞入車中,頭也不回說道:“拜訪一下咱們的鄰居!謝他路見不平兩肋插刀!”

董之武不敢高聲喧嘩,跟在他身後一溜小跑,攀著車轅說道:“站住!別去闖禍!你這混蛋,你又要幹什麼……”

此時天色晦暗宮門大開,魚之樂驅馬駕車狂奔而出。董之武頗想跳腳大罵又不敢觸犯宮規,憋得一張臉漲如豬肝,無計可施隻得氣咻咻反身回了丹鳳樓。

魚之樂駕車碾過昭國坊巨石牌坊。敲開了國舅府的大門長驅直入,諸家丁攔截不及便見飾有公主封號的厭翟車一路橫衝直撞竄到後院。

魚之樂堂而皇之將車停在胡不歸睡房前,手腳利落挑斷繩索,從窗戶中將活蹦亂跳張牙舞爪的猞猁扔將進去,隨即踩著山牆攀到牆頭。

胡不歸正摟著金童玉女睡的香,一睜眼便見一屋子鬼影重重鬼哭狼嚎,驚得抱頭鼠竄,穿著單薄中衣大呼救命,被無數惡獸利爪狠狠抓撓,幾乎連撲帶搶慘呼著竄到門外。

他站到牆下驚魂未定,聽得上方有人笑道:“舅爺——可需有人來陪?”

胡不歸一抬頭便見牆頭躍下一人,張開四肢好死不死砰地一聲砸到他身上將他壓扁在地。

胡不歸被砸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哎喲哎喲癱倒在地,雙腳死死夾住那個想要逃竄的混帳,怒罵道:“你姥姥!不長眼的東西,竟然對你舅爺不敬!左右何在!本舅爺饒不了你這混賬……”

魚之樂一邊壓住他掙紮雙腿一邊笑道:“哎喲。舅爺何必動怒,莫不是小廝們伺候的不滿意,不如讓本侯來服侍一場如何?”

胡不歸聽得是魚之樂勃然大怒,滔天仇恨瞬間將他淹沒,兜頭幾拳揍得魚之樂眼冒金星,從他手中逃脫,狼狽站起身唾罵道:“你這混蛋昨晚逃得倒快。害得我……被殿下責罵,還被宗正寺逮了個正著,今天上朝不定怎麼彈劾我!胡某殺了你都不解恨!”

魚之樂癱在地上左腿一勾就將他撞倒在地,說道:“你這混蛋竟敢串通宗正寺卿,跟蹤與我!害的我……害得我被殿下責罵!魚某不殺你誓不為人!”

胡不歸撲到他身上與他廝打,笑罵道:“要收拾你這個潑猴,隻能殿下親自出馬!罵你是輕的,狠狠抽你一頓鞭子才好!你不敢惹宗正寺卿,就拿我一人作伐!你這個欺軟怕硬的豎子!無賴!”

魚之樂架著他雙手,狠狠怒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收拾宗正寺卿?我要讓他一輩子都知道我姓魚的惹不得!若不報此仇我跟他姓李!”

五更剛過百官早朝。點卯官數來數去,正少了宗正寺卿一人。便見金鑾殿外,玉帶橋旁,急匆匆跑來一個年輕官員,麵上含淚,進麟德殿便跪倒在地高喊一聲:“陛下!臣遲誤早朝,請恕臣死罪!”

諸位官員甫散朝潮水般退出含元殿。人人定睛一看,那白麵書生含笑似嗔一雙桃花眸子,卻原來是李南瑾!

魚之樂抄木樨巷近道看著宗正寺卿高闊府邸不由得冷笑。宗正寺卿為人果然陰毒行事沉穩,終於拿捏住他的錯處向李元雍狠狠告了一狀。魚之樂躲在沉沉夜色中拖過了一個巡夜的士兵,掩住口敲昏了,雜在護軍中進了李南瑾的後院。

宗正寺卿李南瑾李大人一覺醒來,慘叫聲響徹全府:原來他引以為豪仔細愛惜的那一部長長的美髯,竟然被剃的幹幹淨淨,連根拔起掛在了門前滴水簷下!

李南瑾一向老成持重。他年方三十為皇帝掌管宗族內務,皇親家事。怕威儀難以服眾,是以蓄了一部長長的胡須,以示自己沉穩果毅。現在被削了胡須,立刻顯示出這人麵相的薄嫩出來:他原本一張長圓臉含笑含嗔,麵白無須恰似則天武後的麵首一般唇紅齒白,不光是他看呆了,連府中一眾夫人、侍妾、管家都看呆了!

原來李大人沒了胡須,是這般風流粉嫩的年輕郎君!

李南瑾命人取下胡須心中正暴跳如雷萬馬奔騰,卻看見一個小小的青魚就夾雜在他的美髯之中——這罪魁禍首昭然若揭:就是那混賬殿前侯魚之樂!他竟然敢私自潛入府邸剃掉他胡須!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報不當人子!

李南瑾臉色通紅眼中幾欲滴下血來,他立刻命人備齊車馬進宮,要到聖駕前,狠狠的參他一本,豎子!本官要你納命來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