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馬蹄陣陣如驚雷,魚之樂跑向綿長宮牆夾道,運氣大喊:“有刺客!有刺客!保護皇上!”
無邊朱漆宮牆回蕩著他振聾發聵的大喊。
猛然寂靜之後,大明宮金鼓晨鍾陣陣敲響!
有兵士嘶吼:“有刺客!”
聲音戛然而止。魚之樂驚慌回頭,見到大明宮垛堞高台之上,無數冷箭猛然射至,一個身影墜下城樓。
片刻又有聲音大喊:“保護皇上!禁宮嘩變!”
金鼓餘音顫抖,諸多身影紛紛慘呼墜樓。聲音再止!
宮殿之中,無數驚慌聲音頓時大亂。
騎兵身著北殿軍服飾,緊緊追著魚之樂,有人叫道:“殿前侯在此,溫王必然不遠!”
魚之樂轉過城牆拐角藏在牆後,待第一匹馬霍然衝出,他揉身探出,縱身跳躍將那人生生扯落下來。
後方軍士俱是大喊,長箭倏然而至,魚之樂急忙隨地一滾,以身前士兵做盾,躲過第一波森烈箭雨。
那士兵成了肉靶,身體接住無數利箭,慘呼之下,血液頓時濺在魚之樂臉上。
他單膝跪倒在地,隨手抄起士兵身上彎弓,也不躲閃,拔出屍體長箭,反手一箭射出,將最前麵搭弓的士兵一箭射個對穿!
士兵身體歪斜,胸前血箭噴湧而出,墜下馬身。
後方馬匹收勢不及,有人本能勒韁,無數馬蹄踩過那士兵身體,將他踩成了肉醬。
魚之樂身形不住後退,趁人荒馬亂再射一箭,從受驚馬匹腹下,射中第二匹馬腿,那馬身形一歪不住旋轉,沉重身軀帶著騎兵轟然倒地,嘶聲慘呼之後,馬隊登時散開,將左側衝勢硬硬擋住。
魚之樂擲出長弓擊中身側追趕騎兵麵門,身子一閃跳過長亭,鑽進花木,沿著雕梁回廊急急逃竄。
身後無數箭光尾隨而至,驚慌宮人不及躲閃,淒厲慘呼時時炸響,無數鮮血濺上他衣衫。
魚之樂立定主意引開這一隊殺手,他立在假山之後,或站在回廊拐角隨手拈住尖利石塊狠狠甩出,例無虛發,不住有人受傷落馬。
追趕的騎兵首領氣到發瘋,他立於高處緊咬著魚之樂,眼已血紅,長臂一伸,手中弓箭追著魚之樂後心,流星趕月呼嘯奔至。
魚之樂此時跑到甘露殿寬敞庭院,青石板鋪就寬大庭落,前無阻擋後無退路,他腳下一軟向前撲倒,狼狽躲過這一箭。
他踉蹌爬起霍然轉身。
馬隊呈半圓狀散開,人人手持弓箭,遙遙對準他。
頃刻就能讓他射成刺蝟。
首領獰笑,再不遲疑引弓搭箭:“殿前侯,久違了!”
是永光公主家將左明堂!
這不是十路節度使謀朝篡位,這是皇親國戚暗中勾結,要殺掉的,是李元雍!
永光公主!郭青麟!長明公主!還會有誰,站在黑暗之中,窺探著東宮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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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後堂。
殷商手握刀劍氣喘如牛,汗流浹背奔至後堂。崔靈襄端坐退思齋,手中朱筆圈點,鬆燭高懸明亮如白晝,案前卷宗堆積如山。
殷商急匆匆推門而入抱拳道:“大人!太極宮走水!”
崔靈襄手勢平穩下筆如飛。他身為刑官之首掌律令、刑法、徒隸、勾複審計、關禁之政令。公務繁重中夜難寐,與大理寺卿、禦史台同掌法令權衡權勢彪炳。
崔靈襄朱筆勾決案卷放下狼毫毛筆,他起身到了庭院高處看向京城北方。漆黑夜空隱隱透出滔天紅光,火焰灼天煙霧滾滾。
明日便是新春佳節。此時風幹物燥,民間煙火爆竹喧騰升空,極易引發火災。太極宮內又多為木質建築,若是燒將起來,必定連綿一片,無休無止。
刑部司、都官司、比都司、司門司各侍郎、員外郎站在他身後人人皺緊眉頭,不知此時宮中走水,是吉是凶。
皇帝剛剛鑄了洪鍾大呂搬到太極宮中,袁道師設了香案夜夜念誦太上之詞,若是這些道士胡作非為燒了宮殿,這趟渾水,趟不得。
崔靈襄看了片刻,神色平穩不見有絲毫波動。他問道:“可曾知會長安令與宗正寺?”
殷商回答:“長安令閉門不出。宗正寺卿李大人已率人趕往皇宮。”
崔靈襄默立庭中,眼中映著熊熊火焰,片刻之後沉聲道:“召所有司隸校尉、差役捕快至刑部大堂,不得肆意妄動。若有旨意即刻進宮。”
殷商領命,遲疑道:“那若是——沒有旨意呢?”
寒風刺骨,崔靈襄衣衫簌簌迎風而動。他緩步走回退思齋,溫聲道:“那便就這樣燒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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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寺大堂。
廳堂正慌亂不堪人聲鼎沸之際,有侍衛血流滿麵衣衫襤褸衝進府門,淒厲喊道:“大人!禁宮嘩變,有人謀反,要誅殺皇上!”
李南瑾正慌忙調兵遣將要趕往太極宮救火,聞言一愣,顫聲道:“你說什麼,什麼謀反?——你是誰?”
那侍衛麵上血汙襯得一張臉猙獰不堪,他手中長刀哐啷出鞘揉身撲上,鋒利刀刃壓進李南瑾脖頸,一線血液隨之流淌下來。
李南瑾身周侍衛護軍眾多,誰也沒有反應過來,宗正寺卿已被反賊挾持。那人嘴角一絲獰笑,狠聲道:“宗正寺卿,我家主人尚缺一道討賊檄書,這就有請大人,動筆寫上一寫吧。”
李南瑾自身被鉗製反抗不得。他慣經風雨倒也不至於失了儀態,立時怒聲反問道:“討賊?討得是誰?”
那侍衛笑道:“黃口小兒,也敢窺探國器。自然是溫王李元雍。”
李南瑾咬緊牙根背後已有冷汗流淌。皇帝親自自遷安王府接出李愬恭遺腹之子,寵幸有加令他居住崇文館。更言之鑿鑿要將國之重器加諸他一身,李元雍小小郡王身份強行越過諸多親王叔父已是不智。更風聞皇帝要廣選太子伴讀,中和殿中令他代替天子拔得頭籌,與千牛將鞠成安字字句句當著眾多官員之麵毫不掩飾立儲之意,自然逼得一些人坐立不安。
這趟渾水,便是死,也趟不得。
李南瑾冷聲喝道:“士可殺不可辱,你有膽動手斬我頭顱,李某雖死猶榮。然而這討賊檄書,我死都不會寫!”
那侍衛麵色紫黑可怖嘶聲笑答:“那你就去死吧!”
他反手一刀將李南瑾手掌劃破,從懷中掏出黃綾帛卷,陡然展開,握著他的手掌狠狠一摁,鮮紅五指印在了遍是墨黑楷體小字的帛書上。
李南瑾於燈火之下亦能看清那帛書所言,字字句句直指李元雍心胸狹窄難以容人,進宮半年便濫殺無辜,更有勾結番邦裏應外合之舉,一樁一樁列的都是大逆不道之罪,看得他頭昏眼花眼前陣陣發黑。
鋒利刀劍重又架在了他脖子上,侍衛笑道:“多謝宗正寺卿仗義執言,大義滅親。還請李大人護送一程,與我入宮,向陛下揭發李元雍罪行,一清君側罷。”
李南瑾身不由己,隻得隨他上了馬車,身後浩蕩跟著無數黑衣府兵,更有宗正寺一幹侍衛不敢輕舉妄動,威風凜凜直奔大明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