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侯不僅輸了三川節度使,還與他的參軍當眾勾勾搭搭並立馬上,說不得有什麼暗中勾結欺下瞞上之舉,令溫王心中疑竇暗生惱怒不已。
溫王恨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招惹著一眾狂蜂浪蝶令人生厭,尋釁滋事扣了殿前侯三月俸祿,寒冬臘月令他日日值夜,要狠狠的折磨這輕浮浪蕩的匪頭賊軍。
旨意一下,殿前侯職責所在又添了一項,是為崇文館守夜兼太子洗馬,身擔重任,每晚捧了幹草在馬廄中與西域駿馬廝混,梳毛並查看溫王鍾愛金鞍轡,常常夜不成寐。
子夜銀霜,他無聊坐於高高台階,口中嚼著草根,看向天際銀河。
已是冬末,北疆早早秣馬厲兵,備那來年開春,逐水草而居的蠻夷民族蠢蠢欲動。
過了新年,春水化凍,第一場春雨下來的時候,想必戰役一觸即發。那是熱血男兒都向往的征戰沙場——殿中有嬌媚呻吟不時傳來,澆滅了殿前侯心頭激情火焰。他側耳聽著眉頭漸皺,心道溫王最近偏愛清秀小廝,侍寢之人換了又換,那聲音聽著總是太過虛假。想必比女子還要美貌的溫王殿下,沒有嚐試過真正的高.潮吧。
若是換了他,定然在那敏感之處吻得他淚水朦朧,彎了腰身沿著白皙肌膚一路舔吻下去,有數十種法子可以讓他哭泣求饒,猛烈撻伐之際,也總能讓他雙目失神忘了自己姓名。隻要一想清貴俊雅的溫王在他身下麵色潮紅哀轉喘息,那真是嘖嘖嘖……妙不可言……
殿前侯心猿意馬側耳聽了半晌,覺出溫王殿下不過半柱香時間,也許是為了養精蓄銳明日再戰?——這般揣測君意,算不算死罪?
他仰躺在寒冷徹骨石階上,心中滾燙胡思亂想,不由得笑出聲。
殿內聲息再無,少頃有內侍開門,低聲道:“傳殿前侯。”
溫王寵幸男女,有刀筆吏記載,內事房中清清楚楚,列明時間地點。不能獨處亦不敢獨處,尚有內監侍女羅列在側,為安全也為備主人興起之舉。
寢宮門內外捧著綢巾衣衫的梳洗侍女進內服侍溫王,內侍掇著浴桶進進出出,無人敢出一點聲響。
有出那聲響的,或者大膽瞟一眼溫王俊美樣貌的,早已死在了按察院中。
原本風月之後,溫王神思困倦,側躺榻上,比之國中絕色,還要豔麗三分。
殿前侯目觀鼻鼻觀心,低眉斂目入內聽宣。
層層柔白紗帳之後,皇長孫慵懶說道:“屋頂有隻貓,聒噪不堪。你去將他捉下來。”
大冬天的,哪裏有貓!
屋中諸侍女太監恍若未聞,各自輕手輕腳忙著自己事情。
殿前侯呆了半晌,方答道:“是。”
他轉身就走,李元雍慢慢說道:“你敢發出一點聲音,本王就將你割成屋瓦大小的方肉,用鹽醃了,賞那亂墳崗中的野狗。”
殿前侯一個趔趄,逃也似竄出寢宮。
秦無庸命小內監掇過花梯,萬分同情看著麵帶沮喪的魚之樂。
魚之樂踩著花梯,身形連連跳躍,手掌在屋簷一撐,輕飄飄落在屋頂之上。
手勢極其熟練,這般潛聽壁角的瀟灑身姿,非老手不能為。因他在北疆中常常偷聽淩朝暮與眾將領密商軍情,借以膽大妄為擅自出征,十幾年堪堪練就一身本領,最熟練的就是偷聽牆角密語。
登高望遠,半個皇城在眼下。
無邊星海貫穿天空。那裏是否有另外一個世界?
魚之樂癱在寬敞屋頂,踩著突翹的螭吻,沉沉睡去。
他很快驚醒。彼時月光西沉,啟明星微弱閃爍。東方一線青色隱約飄蕩,已是淩晨時分。
左、右神策軍開始交接宮門防戍事宜。浩蕩軍隊從西華門潮水退卻,遙遠的南安門前,盤查雲羽衛的禁宮侍衛方要打開大門。
崇文館靠近大明宮西側,遙遙對準南門。
門閂被沉重取下。吱呀聲響處與西華門軍士出宮正好重疊。聲音幾乎重合無人注意。
長安皇城大門豁剌剌緩慢打開。黑夜與黎明交錯,昏暗星光搖曳不能及,黑暗處有浩蕩軍隊緩慢入宮。
魚之樂霍然站起。
他緊緊盯著為首之人,那人身形高大卻不熟識。他東西眺望,西華門業已關閉,東安門正要開啟。
禁衛輪防,那此時從南門出現的,正好在這交替時間湧入宮門的,拿捏得妙到毫巔的,是誰?
黑壓壓軍隊閃爍著利刃的光芒潮水般湧入前殿,已有駐防士兵前去問詢,未走到跟前,便被一箭射殺!
局勢登時大亂。宮城巨大寬闊,那十幾名守門兵士轟然向後逃竄——人人想要登上城樓敲響傳令金鼓,未等逃離便被全部射殺在丹鳳樓下。
屍體迅即被拖至四周偏殿之內。黑壓壓軍隊馬蹄從容,為首之人以旗幟指揮士兵一路行來無人起疑。無數盔甲武士手持刀劍,悍然越過第一道城防。
直奔向——大明宮!
皇帝寢宮國之重地。然在大明宮前,首當其衝的,便是溫王居所,崇文館。
果然馬隊有將領指揮,分出一列騎兵,蜿蜒朝著崇文館而來。
魚之樂驚駭欲絕!
宮廷嘩變!是皇親國戚逼宮,還是十路節度使終於要謀朝篡位他已無暇顧及,他倉皇轉身後望。
重重宮殿中把守最嚴的地方,是皇帝寢宮麟德殿。
最安全的地方,是最危險的地方!
然而要去向上陽宮,沿途俱是平坦長街,絲毫不能掩蔽自己,若沿此逃離,隻會成為箭靶!
那隊騎兵弓箭在手無聲無息已逼近前。人人刀劍鏗鏘,凜冽殺意鋪天蓋地湧來。
崇文館中僅有幾十位內監侍女值夜,溫王侍讀蕭卷睡在偏殿,皆是老幼婦孺兼柔弱書生,絲毫無防禦之力。
魚之樂手攀屋簷翻身跳下。
他落地亦是無聲無息。此刻宮中諸人尚在沉睡不知大禍臨頭,他自己逃走絕對安全無虞,但是——他轉身看向寢宮。
李元雍心胸狹窄不是寬宏之人。他為君為帝手段偏狹猜忌多疑也不是善於之輩,更何況自己與他積怨太深!
他捏著小小錯誤毒打了他兩頓,賞了他一座“針氈”,還生生逼得他抄經值夜苦不堪言,更不用說平日冷言冷語多加嘲諷,寒冬臘月令他睡在台階等酷烈手段數不勝數,這種毒辣小人怎能救他。
魚之樂心中紛繁思緒快速閃過,他後退一步。
他眼望著崇文館大門心如亂麻。皇長孫暴戾眼神毒辣心腸與燈下看書溫婉平和神態不住交錯而過。
他握拳呆立良久,瞳孔猶如針縮,他閉了閉眼,瞬間睜開。
魚之樂一腳踹開宮門,驚醒寢宮中的內監侍女。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道:“有刺客,關緊殿門,切勿走出去。”
侍女們瑟瑟發抖不知所措。內監磕磕絆絆奔走神態驚慌,兵荒馬亂終於驚動了李元雍。
魚之樂徑直越過紗帳撲向床側,李元雍尚還懵懂未曾清醒:“你——”
魚之樂將他拖出床榻。
李元雍隻著白色綢緞睡袍,長長墨黑頭發未曾束冠披在身後。他被拽下床榻火氣陡升,陡喝一聲大膽,反手一個大耳光,啪的打在魚之樂臉上。
紅印浮現。雙方俱是一怔。
這是第三個耳光了!他挨近他三次,每次都是一個大耳光!
魚之樂咬牙,終是未說一句話,鐵掌攥緊他手腕拽著他就往後窗跑去。
李元雍惶急掰他鐵也似的堅硬手腕:“放肆!賤奴!你敢碰我!”
他以為殿前侯神智失常要施那逼奸手段。
魚之樂打開後窗將他向外狠狠一推,李元雍狼狽跌出,還未曾爬起就被殿前侯扯住手臂狂奔。
魚之樂不住回頭望,聲音飄散在寒冷夜色中:“別出聲。有刺客。”
李元雍驚駭瞪眼,張嘴就要大喊救命。
魚之樂將他壓在牆邊手捂住他嘴唇。他附耳在他臉側,急促說道:“是禁衛軍。嘩變。快逃。”
李元雍倏然變色。他震撼之下不知作何反應。魚之樂左右手交錯握住自己手腕,對李元雍說:“踩住。我送你過牆。”
皇長孫呆呆愣愣茫然看著魚之樂,完全失了章法。
殿前侯左手翻掌一個耳光重重打過去。
紅印浮現。
李元雍頓時清醒,他怨恨看他一眼,緊抿著唇,勉力踩著魚之樂手臂。
魚之樂喝道:“起!”
李元雍借他手臂之力攀著高牆,十指扣緊鏤空花窗爬到牆頭。他向下一看心中昏眩,臉色蒼白不敢向下跳。
魚之樂退後幾步踩著牆邊假山石身形暴漲,輕鬆躍上牆頭。
他看一眼臉色瑟縮的皇長孫,一腳將他踹下高牆。
李元雍眼前一花聲音都未來得及出,大頭朝下直直摔落。
魚之樂先行躍下,雙臂張開一拉一帶,滴溜溜一個轉彎,接住了溫王殿下。
李元雍狼狽逃出他懷抱,手腳發冷站在牆邊。他眼淚都要落下來,喝道:“你該死!你要摔死我!”
魚之樂借著黑夜嘿嘿冷笑,步履如飛拉著他就向外跑。
李元雍氣息不穩竭力掙脫:“放開我,我要去找皇祖父!”
魚之樂邊跑邊說:“路上都是殺手!禁軍嘩變誰知道是敵是友!你現在去就是找死!”
他穿過花園,一眼看向奪綠亭。他說:“你去那裏,穿過亭子翻牆到甘露殿,在那殿後有假山可以躲人,你去那裏等著我!”
他將李元雍奮力一推。
李元雍猝不及防被推到另一條路,幾乎摔倒。他焦急大喊:“你去哪裏?”
魚之樂頭也不回,身形矯健頓時消失在重重宮牆之中,吼道:“我引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