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在頭,寒潮來襲,寒鴉掛枝,綿綿細雨之中涼風吹來,不經意就冷到骨子裏。
從車裏下來,王昭容抬眸瞅了眼燈火輝煌的老宅,攥著鑰匙的手徒然收緊。
現在也不顧不了那麼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王家如何她是管不了了,可賀伶現在的處境可以用舉步維艱來形容,不曉得是賀禦還是燕薄詢手筆。
燕薄詢是萬萬沒這個膽量,隻能腆著臉賀家老宅。
“媽——”跟上來的賀伶,臉色赤白,一副衰敗之色,攥著王昭容衣袖,手指也緊了緊。
眼神閃爍不定,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他們真會放過我?”
幾年前霸淩視頻一出,她的微博就炸了鍋,所有社交平台都會有無孔不入的網友去謾罵她。
電話也被無數的陌生號碼打爆,那個狠勁兒,恨不得順著網線過來打她。
“一家人,何必趕盡殺絕。”
王昭容咬牙切齒說了這麼句,心裏根本沒多大把握,卻還是執意想要搏一搏。
自己親生女兒,難道真看著她被逼上絕路?
“走吧。”
屋子裏,老太太料定王昭容會大鬧一場,提前吃了藥。
“要不要聯係七爺回來。”
薑年徒然就緊張起來,坐沙發裏嚴陣以待,不時看一眼門口。
後麵的事勢必會很難看。
“賀禦有分寸。”
意思是不用聯係,王昭容到了,他自然會趕回來。
前幾分鍾前,賀佩玖的確接到賀燃的短信。
【七爺,王昭容來老宅了。】
賀家躲不過,不管結果如何,王昭容都會來鬧一出才能作罷。
京裏,沒多少敢去觸燕薄詢黴頭。
那可不是單單打出燕家的後果,雙鳳山人跡罕至,說不定就有去無回。
一晌的功夫,王昭容帶著賀伶進屋。
見到端坐在沙發裏的薑年,王昭容臉色並不太好看。家醜不可外揚,一個‘外人’在這兒心裏怎麼都不舒服。
“賀夫人。”“三嬸。”
薑年同小時移還是乖巧的打過招呼。
“大伯母。”“大奶奶。”
王昭容跟賀伶也先問好,才偏頭同薑年一笑,“薑小姐也在這兒,咚咚也在。”
“我周末偶爾過來用餐。”薑年回,溫軟乖巧,像小奶貓般乖順。
“你們倆也別站著,坐吧。”老太太不動聲色,掃了眼就扭頭繼續看電視劇,小時移是個小機靈鬼,見奶奶這般模樣就繼續玩兒遊戲。
隻要爸爸沒在,年姐姐在身邊,他就可以肆無忌憚一些。
賀伶挨著王昭容坐,屁股下如坐針氈,沒敢開口,想到薑年在這兒也不想開口,眼神若有似無的往她身上掃。
她真的很討厭薑年,卻總能在關鍵的地方撞見她。
今晚過來求情,這麼丟臉還被她撞見,賀伶這心裏比吃了屎還要難受。
“大伯母,這麼晚過來打擾了,我是帶著賀伶來道歉的。”
沉吟一晌王昭容開口,溫溫和和的笑著,她打聽過賀禦在公司,要趁沒他攪局想占得一點上風。
“道歉?道什麼歉,賀伶又做了什麼。”老太太聲音沉,一張口壓迫力強勁,孟家大小姐,賀老夫人骨子裏的氣度一覽無遺。
“三天兩頭就在道歉,昭容,上次的事還沒給你教訓,你就賀伶這麼一個女兒難道就不會教導?”
校園霸淩是多喪良心的行為。
學院的孩子年齡才多大,一時霸淩會給孩子未來造成多大的心理影響。
小時移剛轉學到京城學校,就曾經被欺負過一段時間,說霸淩是上升事態,就是無知孩童間的欺負孤立。
賀佩玖頭一次在學校這種地方發脾氣,把一幹老師,校長,學生家長懟得啞口無言。
事情鬧的不小,幾個孩子淪落到整個京城學校都不敢接收的結果。
言歸正傳。
所以當老太太看到視頻時,還替那些被霸淩的孩子抹了眼淚,多可憐,多無辜,縮在角落,像被世界拋棄一樣,絕望被動的被欺負。
王昭容吞咽下口水,笑容有些皸裂,表情緊繃。
“賀伶之前念書的時候……鬧了些事情,王灝的事一出,賀伶被牽扯進去,現在大家多她態度都很不友好。”
字眼斟酌得很小心,霸淩一事用鬧了些事情來囊括。
“學校鬧事可大可小,你所謂的事指的是什麼?”
老太太步步緊逼,就是要不斷打王昭容的臉。
想要把傷口藏起來,老太太就在傷口上撒鹽,叫她捂著疼死也不敢聲張。
“賀伶她,跟同學間有些矛盾和爭執。”王昭容還在隱瞞,此行為完全叫人瞧不起。
她自己也明白,這種惡行講出來,就沒轉圜餘地。
“都是年輕孩子,年輕氣盛就發生了口角之爭。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現在事情被重提,時機很微妙,賀伶就牽扯了進去。”
薑年默不作聲的在看舞蹈視頻,聽到這話撩眼一瞥。
有些話她都快聽不過去。
霸淩說成口角之爭,事情已經過去?
沒疼在自己身上,當真是可以說的輕而易舉。
倏地,老太太抿嘴一笑,“這事你來找我做什麼?你都說是口角之爭,年輕時誰沒過爭執。”
“年年這麼溫軟乖巧,討人喜歡,也會有人跟她發生口角。就更別提性子張揚的賀伶。王灝一事,隻要與你沒有關係,事情過了就會淡忘。”
“難不成你覺得,口角之爭,這麼點小事,還想你伯父替賀伶出麵不成?”
一番言語,拉薑年,踩賀伶,啪啪打臉王昭容,老太太做的是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內行直呼內行!
小時移這邊,一局遊戲結束,高興的拿給薑年看勝利的字眼。
“真棒!”薑年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的誇獎。
小時移嘿嘿直笑,忽的跳下沙發跑向老太太,可會撒嬌的抱著老太太的腿,“奶奶,我看見賀伶姐姐帶著好多人欺負一個姐姐。”
“那個姐姐好可憐,衣服都被扯破了,賀伶姐姐一個勁兒的罵她,踹她,還一直扇巴掌。”
“賀伶姐姐欺負人後,還跟她的朋友笑的很大聲。”
“胡說。”老太太佯裝怒斥,“你在哪兒看見這些東西的,不能亂說,這話要讓你爺爺知道,學校霸淩,你爺爺可是要發好大脾氣。”
“什麼叫霸淩啊?”小時移不懂,好學的提問。
“你剛剛說的那些就是霸淩,不平等的欺淩和壓迫,這是非常非常不好的行為,以後你要是敢仗著賀家在學校這麼做……”
“你爸爸,肯定會打斷你的腿!”
小時移趕緊搖頭,正色道,“我才不會這麼做,如果看見同學被欺負我會幫他,年姐姐是這麼教我的!”
薑年:……
她幾時跟小時移說過這種東西,說的最多頂多是:不要在學校鬧事,好好學習,乖乖聽老師話。
一番小插曲後,賀伶快要繃不住,臉上血色盡退,寒意從腳底心躥到頭頂,身體裏的熱血都快要被凝結住。
緊張的揪著僵硬的手指,低垂著頭,連呼吸都要收斂著。
生怕——
“賀伶。”
‘咚——’
賀伶的喪鍾在此刻敲響。
老太太銳利的眼神睇過來,“我不知時移在哪兒看見這些東西,時移不會撒謊,他既然看見了代表是真的有。”
“我現在就問你一句,剛剛時移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有沒有帶著你的朋友欺負人,有沒有做學校霸淩的事兒!”
“大奶奶,我……”
賀伶心中砰砰的亂跳,燈光之下麵色如紙,心裏早就成了亂麻。
“有沒有!”老太太怒斥一聲,渾厚有力,振聾發聵。
“大伯母這件事……”王昭容試圖狡辯。
“你閉嘴!你帶著賀伶來找我就是為她的事兒,現在是我在問她,我要的是賀伶一句真話。”
“昭容,此時此刻,你還打算幫她隱瞞到幾時?”
老太太淩厲的眸子橫過來,盯著王昭容,渾濁的眼裏蒼涼鋒利。
“你真以為我跟你伯父什麼都不曉得,以為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就能瞞著我們?”
王昭容心裏咯噔一下,所有的鎮定,此刻也係數褪去。
“學校霸淩,如此喪德行之事,還敢腆著臉來我這兒求情。昭容我也不怕得罪你,賀伶要是我孫女,我早打斷她的手!”
“有辱門風的畜生,孽障,以為投胎投得好,仗著家世在外為非作歹?你要不是身在賀家算個什麼東西!如今什麼世道,敢在學校欺淩同學,你就不怕遭報應!”
老太太心頭上火,對著賀伶就是一番戳著脊梁骨的痛罵。
“怎麼了,發這麼大的火。”
賀老在書房研究古籍,可以用癡迷來形容。
不曉得外麵發生什麼,忽然聽到的老伴怒吼聲才出來看看,還以為是小時移惹得老伴不開心。
王昭容母女被痛罵後就不在作聲。
“你來得正好。”老太太指著賀伶,“你看看這個畜生,讀書時學校霸淩,現在被爆出來,牽扯到風波中知道害怕,來找我們求情。”
“你看看做的都是喪盡天良的事!”
隻要一回想起視頻裏那些稚嫩青澀,被賀伶霸淩可憐的孩子,老太太這心就酸的不行。
家裏有個小孫子,還有個在念大學的兒媳婦。
不論把事情代入哪個人身上,想起就就撕心裂肺的疼。
“混賬,敢做這種猖狂之事!”
賀老聽的眉眼冷沉,一巴掌拍在茶幾上!
賀伶轉頭就跪在地上,身體觳觫不止,“大爺爺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那時候讀書不懂事,現在懂事也意識到自己做錯。”
“我真的知道錯了,大爺爺您就原諒我這一次。”
“哼,原諒你?”賀老冷斥聲,“我不是受害者,沒這個資格原諒你。你要做的不是來賀家假意懺悔,而是堂堂正正站出來,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王昭容紅了眼眶,扭頭偷偷抹眼淚。
“大伯,伯母,是我教子無方犯下大錯,隻當她是素日嬌慣些,有大小姐脾氣,真的不知道她居然在學校做這種事。”
“賀伶犯錯屬實,現在的結果也是罪有應得。可伯父,伯母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我懇求兩位在給賀伶一個機會,讓七爺對賀伶手下留情。”
“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七爺真的要做到趕盡殺絕這一步嗎。”
“你……”
老太太噎了下,這種時候王昭容還想把別人牽扯進來。
小時移趕忙給老太太順氣,“奶奶您別生氣。”
賀老挑眉,質問句,“你在拉賀禦下水?”
“王昭容你可真敢講,賀禦做了什麼,就對你們一家趕盡殺絕?”不曉得賀虞寧幾時到的,已經換了鞋,手裏拿著的傘還在滴水。
不知幾時,外麵的雨下的這麼大。
傭人趕忙迎上來接了東西。
賀虞寧踱步過來,脫了黑色的長款風衣遞給傭人,眼中劃過一抹冷厲的黑。
“王昭容,你把話說清楚,別以為賀禦不在家什麼事都能推到他身上。”
“賀伶讀書時學校霸淩是賀禦讓她做的?王灝對女明星圖謀不軌,事跡敗露聯係幾個人渣去汙蔑人清譽是賀禦指示嗎?他不吸取教訓,轉頭去猥褻薄詢餐廳女員工是賀禦攛掇?”
“賀禦跟薄詢在那兒用餐,見到有人被欺負,出手幫忙有錯?”
“你哪裏來的臉把事情推給賀禦?王灝針對傅雲諫,傷了川知跟燕懷瀾,賀家找你清算過?你跟賀伶跑去四季雲鼎,對薑年出言不遜,言辭低劣,事後你們去道歉了,薑家有找過你們麻煩?”
賀虞寧這嘴,連珠帶炮,半點情麵不留。
“不知收斂,還讓賀子午來老宅驚擾我爸媽,樁樁件件,如果賀禦真要跟你們清算,王昭容你以為你現在能平安無事站在這兒顛倒黑白!”
賀虞寧的性子跟老太太那是真的如出一轍。
把之前所作所為翻出來,痛快的對著王昭容一頓掌摑。
“虞寧,你說的不假,可賀禦對王家……”王昭容背景家世不弱,性子自然要剛強鋒利些。
“對王家怎麼?你這是憋著火氣跑來老宅,要追究的你娘家的事兒?”
賀虞寧冷哂,撣了撣袖口的水珠。
漫不經心偏霸道颯爽。
“賀禦的扳指裂了,你曉得那是誰送的?京城裏能得鳳三東西的有幾個,鳳三找人尋的翡翠,整整一塊就取最金貴的部分做了個扳指給賀禦。”
“你不服氣,你王家這麼厲害,怎麼不找鳳三去?跑來賀家一邊求情,一邊追責是什麼下作行徑?”
“要搞王家的可不止賀禦一個,燕薄詢就在雙鳳山,你能耐你跑去燕家鬧。”
“我賀家是什麼地位,你也敢跑來叫囂撒潑。你王家盛世之時賀家都不曾放在眼裏,何況是如今日暮西山的王家。”
“賀禦真要踩你,就如踩死螻蟻一樣!”
薑年在一邊聽的一愣一愣。
在心裏替賀虞寧豎起大拇指:賀小姐,牛皮威武!
“賀虞寧,我好歹是你嫂嫂,你這是蠻不講理!”王昭容被踩到痛腳,本就憋著一肚子火。
王家施壓,罵她白眼狼,賀伶牽扯到風波個個都在辱罵。
因為王灝那個混賬,多少罪牽扯到她身上,賀子午壓根不插手借出差為由躲得遠遠,小賀家妯娌間現在也是冷眼相待。
一輩子都沒受過這麼多窩囊氣,今兒在賀虞寧麵前全受盡了。
“你跟賀禦一家人自然幫著他說話,如果沒他授意,賀伶會落得這下場?薑年算個什麼東西,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親戚,不過是住去四季雲鼎,賀禦就偏寵,為了個外人動手打賀伶。”
“傅雲諫叫賀禦一聲小叔,王灝論起來也是他侄子,賀禦總是一味偏心針對我王家!”
“燕薄詢是他朋友,賀禦真有心幫忙,燕薄詢會不聽他的?賀禦沒有勸說,那就是在作惡,在針對!”
薑年:……
她隻是在旁邊吃個瓜,怎麼又牽扯到自己身上。
“王昭容,你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皮了啊。”賀虞寧渾不在意講了句,略略偏頭,倏地,一巴掌扇向王昭容。
“別以為薑家沒人在這兒,你就能隨意欺負人家姑娘。”
“賀伶的所作所為全是你慣得,養不教父之過,賀伶有罪,你也難逃其連帶責任。”
“你汙蔑賀禦在先,跑來賀家吵鬧在後,驚擾爸媽,嚇著我侄子,對薑年無禮,瘋狗似的亂咬。”
“誰特媽慣得你這狗德行!”
話音一落,又一巴掌扇過去。
連續兩巴掌,打得王昭容身子趔趄,踉蹌後退幾步撞著沙發。
“你是第一個敢跑來老宅大吵大鬧之人。”賀虞寧臉上沒有一絲戾色,輕描淡寫,好似再講一件在普通不過的事。
越是這般,霸氣越是難掩。
就在這時,院子又傳來汽車聲。
傭人去看了眼,轉身回來,“七爺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四爺。”
賀虞寧淺淺一笑,來到薑年旁邊坐下,“燕薄詢來了,你衝他嚷嚷一個去?”
王昭容被打得有點懵,捂著臉頰,傳遞過來的是屈辱又火辣辣的疼,賀伶攙著她滿臉驚懼不知該怎麼做。
一晃的功夫,賀佩玖同燕薄詢已經進屋。
下午在擊劍館消磨了下時間,難得一見的穿了身很休閑的服裝。
黑色連帽衫衛衣,黑色運動褲,黃色運動鞋,如此黑沉的顏色,更顯得他皮膚冷白。
揭下連帽衫,柔軟的頭發略微淩亂,撩起眼皮,勾人的桃花眼裏好像剛下了場春雨,那抹媚色就在眼中綻開。
削薄的唇豔紅,微微輕扯,露出點內唇的弧度。
當真是個勾人的妖孽。
“叔叔,阿姨,四姐,好久不見。”
“薄詢來了,快坐快坐。”老太太招呼著他,一直示意身邊的位置。
小時移已經興奮的撲過來,抱著他大長腿,又當了個掛件。
“四叔,您好帥啊。”
“你也很帥。”燕薄詢俯身,拖著他小屁股就抱在懷裏,信步閑庭的經過時,偏頭睨了眼臉頰發腫的王昭容。
他的眼神總是這般,高深莫測的溫涼,盯著一個人看逼仄力很強,乍一對視中根本不覺可怕。
可隨之而來的就是侵略性,眼神淬著毒,侵略到皮膚融進血液,直逼人性命。
“三夫人也在這兒,這麼得閑,不用去給娘家出謀劃策……”
“哦,來賀家求情?”
燕薄詢自問自答,抱著小時移已經坐到老太太身旁,這一刻低眉順眼,玩著小時移帽子上兩個毛茸茸的熊耳朵。
輕飄飄的冒出句。
“賀禦,要我替你把人趕出去麼。”
“小四你可千萬別這麼做,王家千金,剛剛還在責怪賀禦針對王家,怪賀禦偏寵。”
“這要是趕出去了,指不定怎麼編排賀家。”
賀虞寧字字帶刺,又火上加油,就是表情溫溫淡淡,哪裏有剛才言辭鋒利懟王昭容的霸道樣兒。
“我一向偏心,眾人皆知。”賀佩玖一句話,算是再次打了王昭容的臉。
誰都偏寵,就是不偏寵王家,也不偏寵賀伶。
薑年垂頭,抿嘴樂了下,再次抬眼就對上他目光,莫名的有點冷涼。
剛剛進屋,薑年可是一直盯著燕薄詢看。
賀七爺這會兒,心裏也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