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流水聲,漾開薄薄的白霧。
薑年的臉被浸染得如夢如幻,可比鏡中的花,水中的月。
賀佩玖眼神消沉濃稠起來,直到小姑娘泠泠細音傳來,才恍然,眼前的人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
半分不太確定的確定在告訴他。
半月前碧雲寺,紅梅樹下那刻的怦然心動大膽的想要付諸行動。
但眼前的姑娘才十七啊!
與他相差整整十歲,按照病態理論,能夠歸納到精神病裏麵了吧!
許是覺得自己想法太過荒謬,瞳孔微顫。
“師叔,師叔……”
薑年一直托著茶,半晌不見他接,嬌細的喚了幾聲。
賀佩玖清清嗓子,了然,是自己失態。
二度接過茶杯,隻是兩人指尖再次觸碰,一個溫暖一個冰寒。像落雪時節走在屋外,一片雪花落在脖頸,能激得人忍不住發抖。
薑年,就是這片落在脖頸的雪花。
他眉眼狠狠抽動下,半斂著眸子,呷了口清冽的熱茶,就岔開思緒。
“聽大師兄說,一直在常年到處尋醫問藥?”賀佩玖偏頭過來,眸色生溫,極其有穿透力。
“是,不過徒勞無功。”
比起剛才,薑年要活躍幾分。
低眉順眼瞧不出什麼情緒,好像說的和她無關。
“害怕嗎?”他又問。
初相識眾人不知賀七爺什麼心性,在但京中一眾朋友裏,有朋友把賀七爺形容成修煉得道的蛇妖。
說的確切說,賀七爺就像那響尾蛇。
擅用誘餌設置陷阱,力求把獵物目標一擊斃命!
他不了解薑年,但旁人的心智還是能夠揣摩幾分,薑年的病沒這麼簡單。
這問題薑年細細想了會兒,捧著茶杯啄了口,“怕和死是兩個問題。我久病成醫,自己身體什麼樣兒很清楚。”
“爺爺日暮,把我的事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其實……”
“既然如此,又在害怕什麼?”
賀佩玖眼神犀利,口吻卻是出奇的溫柔細膩。
有些情緒可以做隱藏,但骨子裏的,若非閱盡千帆風浪哪兒能做的自然完美。
她明明害怕到了骨子裏,嘴上講的倒是漫不經心。
嘴巴有點硬——
“我沒有害怕!”
很正色的一句話,包括神色,眉眼,甚至是內心都在極力的說服自己,當然也是在說服賀佩玖。
“薑年,跟作為長輩的師叔撒謊,可不是乖孩子。”
這話在他舌尖裏搗了幾次才講出來。
似把溫柔搗碎,摻了寵溺和甜蜜,裹著一顆糖塞給薑年。
一邊端架子,一邊哄小姑娘。
賀七爺的手段當真是下作!
門口做門神的賀家人,一個貼著牆壁站得筆直,煞有天塌不崩的泰然,但另一個離門特別的近,表麵在站崗實際在聽牆角。
不知聽到多少隻是忽的臉色頓變,下意識扭頭去看一旁站得筆直的人。
他們倆是跟了賀佩玖很多年的人,很泰然的那個叫武直,部隊出身,身材魁梧一身正氣。
另一個聽牆角的是賀家人,叫賀庒。
兩人辦事能力非常不錯,也很機靈,武力值也是杠杠的,就挺逗比。
“嘿。”賀庒朝旁側的人揚揚下巴,“別以為我不知你也在聽牆角,你不覺得咱七爺有點怪?”
武直煞有介事的點頭,“怪帥。”
“……我去,要不要這麼諂媚,七爺沒在這兒聽不到。”賀庒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都這時候還不忘討好賣乖的,武直也是個老陰陽人了。
“我是說,七爺對薑家小姑娘的態度。我跟了七爺這些年,除去老爺和老夫人,能讓七爺溫聲細語說上話的,除了小姐就沒別人。你剛剛可聽見了,自己主動攬麻煩。”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貓膩!”
“長輩疼惜晚輩。”武直道,半點不虧心。
得,這天沒法聊,賀庒翻了個白眼,在心裏三字經伺候。
這事不對勁,真的太不對勁兒。
如果是看在賀老麵子上攬下麻煩權且講的過去,可他們家七爺不是醫生,對於薑家小姑娘的病情需要做什麼了解。
一個電話過去,自然有人對接,何須操這份兒閑心。
難不成,他們家七爺真的動凡心了?
書房。
薑年當真被喂了口從未嚐過的糖,賀佩玖給她足夠時間細嚼慢咽,細細品嚐,慢慢回味。
小姑娘一向繃得住的心態崩了。
她身子弱,朋友隻有一個,常年是醫院,學校,家裏三點一線,一個學生接觸的人不外是那些。
沒遇到過像賀佩玖這樣聰明的人。
一時半會兒都沉靜著,頭都快垂到懷裏,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賀佩玖兀自一笑,深潭得黑眸透著得逞的玩味。
“薑年是個乖孩子,所以不會對師叔說謊,是嗎?”
步步緊逼,不給喘息。
就算優秀如他,也救不了他在薑年心中冠上個‘多事’的標簽。
“我不想聊這個話題。我自己身體什麼樣在清楚不過,多謝師叔一番厚愛。”她眼中隱約有抹戾色。
隻是年紀尚小,經曆的少,隻有一個雛形。
但這番口吻,同前一刻的薑年判若兩人。
又或許是戳到傷痛之處,讓這麼溫順的小白兔都露了利齒。
賀佩玖不覺惱,反而愈發覺得有趣。
太乖順不是不好,但在長些年歲容易叫人欺負,菩薩還有三分火氣,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能夠的被大千世界的事物牽動,才算得上沾了煙火氣。
他眸色斂了幾秒,再度掀起,“那就聊些你喜歡的。你想聊什麼我都陪你,或者想要說點學業上的,同學間,家庭裏,更或者……年少情竇初開的迷茫,想我這年紀必然能指點一二。”
端長輩姿態,給晚輩指點迷津?
可怎麼越看越想在套話,特別是‘年少情竇初開’幾個字,跟打聽人家有沒有心儀暗戀對象有什麼區別。
“我……”薑年張張嘴。
那抹戾氣很快就收斂了回去。
剛剛的言語,顯得急切又無禮,人家是因為爺爺的關係一番好意,而她卻把好心當驢肝肺。
實在很不應該。
她又低著頭,指尖揉搓著衣擺,比起前一刻的嬌羞,這陣仿若一把火燒了白雲般滿臉通紅。
“對,對不……”
“想知道你師父帶來的那個木盒裝的什麼嗎?”
截斷話題順勢也岔開。
……有點貼心。
不知幾時他坐的位置靠得過來了些,倚坐肩外套的衣擺輕挨著褲子邊緣,隻是衣擺散著還是隔了些距離的。
說完,俯身去斟茶,輪廓叫熱氣一澆成了畫中人。
風流愜意,風姿獨獨。
“楚帛書聽過嗎?”
賀佩玖問的隨意,卻瞥了薑年眼。
錯落參差的光線打在雕琢的眼眸,鼻梁,與殷紅沉豔的薄唇不相上下。
她隨著問題偏頭,不成想觸目之時,一股暈眩感襲來。
風骨清熬,渾然天成!
這張臉,當真可叫天地之色。
“沒,沒聽過。”她囁嚅出幾個字,忽的彈起,快步走向窗戶略微撥開些。
剛入春的豔陽柔軟,此時已經下午,
日暮西山之時,光照開始聚攏卻紅豔豔的,浸透在藤蔓月季上添了曖昧。
薑年很喜歡這種月季,相冊裏有不少照片的背景都是這個。
裹著涼意的風襲來將小臉上的紅豔壓下,以為躲著賀佩玖,臉頰微微鼓起一瞬長籲口。
她是怎麼了,平日的鎮定今兒跑哪兒去了!
而背後的始作俑者卻緩緩勾了唇。
她怎麼能這麼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