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揮之不去的過往

\\\\t奶奶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很恐怖的光,讓我覺得她現在表現出來的霸氣和獨斷是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我也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裏,奶奶要怎麼麵對三嬸,如果我知道嬸是怎麼被對待的,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沒有把那件事說出來。把三叔打三嬸的事情說出來,以至於後來的我要在愧疚和自責中度過。

“南音,奶奶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怎麼也不過來坐坐。”看到我吃完飯要起身離去,姐姐說,我在心裏默默地罵她,可是表現出來的樣子卻是很和善,“沒怎麼的,隻是突然想起有一份報告還沒有寫,想去把它完成了。”

\\\\t“報告是隨時可以寫的,奶奶卻沒有辦法一直在我們家待著,你就在這裏跟我們坐坐也沒有什麼事。”姐姐仍然是一副和善的嘴臉,可是隻有我知道在她如此純善的笑容下藏著的是什麼,她一直都不希望我有機會翻身,就算她曾經對我那麼好過。

\\\\t為什麼我想到大姐的時候會浮現出溫雅的臉,她的臉忽明忽暗在我的青春裏閃爍不清。

\\\\t我記得我第一次看到溫雅的時候她是個很壞很壞的女生,她會抽煙,會化很濃很濃的妝扮,這點讓我覺得和我的姐姐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應該也許也是後來我一直把她當成自己很好很好的朋友的一個原因吧,我在潛意識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姐姐,可是我怎麼會知道,就是她還有我一直賴以生存的姐姐把我推上了萬劫不複的地步。

\\\\t之後就像很多俗氣小說裏說的那樣,我們鬼使神差成了同桌,原因不過是因為我的學習不錯,她的成績很爛,但是我的優異成績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優越感,反而是我對她一直誠惶誠恐,生怕自己會因為頭發上係一條過時的發帶被她嘲笑或者因為穿的衣服不夠fashion被她諷刺,可是在有一次她在上課的時候突然抓住我的手,滿臉痛苦地說她痛經,希望我能扶她到學校醫藥室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她一直表現出來的都是假象,她一直很脆弱,很孤單,可是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想盡辦法強硬給別人看。人生總是有那麼多的悖理,就算她知道這是一種惡性循環她還是強迫自己這麼去做。

在往後的日子裏我才知道,也許真正讓我對她有所喜歡的是因為這一點,因為她的假裝堅強讓我覺得心疼而絕望。原來我們才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

在學校的醫務室裏她趁著護士出去的時候點燃了一支煙,靠著椅背抽了起來,眼神恍惚地看著我說。

不是,隻是覺得你沒有那麼堅強。

是嗎。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掐滅了煙頭。

覺得我抽煙的樣子看起來是不是很壞。

沒有,隻是覺得你可以不必如此,把自己裝的那麼壞,沒有必要。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謝謝你今天願意陪我來醫務室,你知道嗎,我以前的那個同桌,在我痛經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竟然遞過來一張紙條,我原以為是問題的答案,結果打開一看,她就寫了兩個字,活該。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詫異的不僅是她的經曆,更是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她說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點憤慨,似乎說的是一件於己無關的小事。

如果是這樣,我願意成為你的第一個朋友。我把手伸過去握了握她的肩膀,消瘦的肩胛骨有一點生硬,但是我知道它在發抖。

從那之後我們就真的成了好朋友,她慷慨地讓我去她家裏住,直到到她家門口我才知道,她的生活有多麼奢華和氣派,在當時我們那種封閉落後的小鎮,她竟然可以擁有一整套純西洋風格的洋房,並且配備了一個遊泳池。

而所有的重點在於她是一個人住。

看到我詫異的眼神,她笑著說,以後這個家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了,是不是覺得奇怪我怎麼那麼有錢。

我波浪鼓似的點頭,她凝視著麵前的大房子說,我的父母離婚了,所以我一直擁有著兩份的生活費,他們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留下,就隻有這座像墳一樣的大房子。

我被她激怒了,我說,你竟然在這座大房子前加了像墳一樣的修飾詞,並且認為你父母什麼都沒有給你留下?姐姐,如果我的墳能有這麼大,我願意死很多次。

她說,對啊。在我看來,沒有愛,這些算個屁啊。

我承認她的形象瞬間高大了許多,像我這種每個月隻能死巴著媽媽給的三百塊生活費的窮苦女兒怎麼可能有這麼高風亮節的品質,所以我十分市儈嘴臉地向她諂媚地笑著:“是是是,您真是高風亮節,那麼我就正式入住你家了,親愛的,我會給你所有的愛的。”(我那時覺得自己就是一副求包養的嘴臉……)

我們從此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做功課,其實她才是我的同類,我們像兩隻孤獨的小獸,在外人總是裝出自己覺得還算滿意的模樣來混淆別人對我們的視聽,卻會在一個有一個夜裏在黑暗的撫度下流淚,唯一不同的是,我偽裝的模樣是缺心缺肺不知所以的快樂,而她的模樣是冷漠高傲,乖張無畏的冷漠。

那天她突然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就站在我的身後,然後我們沉默了很久,我想她也是想到了很久以前我們擁護著彼此的時光,我們在那時怎麼會想到有一天我們終於站在了不同城市的星空下互訴衷腸。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種勇氣去麵對一個離開我三年的閨蜜,雖然我每天每天都在想她,但是一次突然的相見仍然能夠讓我感覺到措手不及。

想我了,就轉過身來。

我真的轉過身去,卻看到席以參站在那裏。頓覺得惡心,我對那邊的吼道,你現在越來越會耍弄我了,我真是笨到被你騙。

說完我假裝手機信號不好,要趕快離開這個地方,那時的我一看到席以參那副嘴臉就想吐。

可是我沒有騙你呀,我真的在你身後。

說完這句話,我看到席以參的身後走出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溫雅。

她掛掉了電話向我走來,笑顏如花。

當初跟她重逢的場麵又不停不停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的頭腦慌亂得快要炸掉,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地想,我一直都是這麼庸人自擾的人,我會想很多很多的事情去讓自己心煩,雖然我知道這樣意味著我將永遠永遠地失去幸福,可是這樣的時候我還是會選擇讓自己黯然神傷。

“臭丫頭,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來的時候也沒有告訴我。”我說著,走過去,給了她一個盛大的擁抱。從她的肩膀望過去,席以參的眼睛明亮好看,但是有著媚惑的意味。

“讓你知道,我還能看到你驚喜的樣子嗎?”她說完,靠近我的耳朵說:“那個是我的男朋友,怎麼樣,正點吧。”

我笑著說:“挺不錯的,很帥氣。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兩年多前,我們在我同學的生日聚會上認識,他給我留了電話號碼,然後我們就慢慢認識了,後來就發展到現在了。”她笑嘻嘻地說,一點都沒發覺我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冷下去。

如果我沒有記錯,我跟席以參是在一年半前分的手,照這麼說來,他早就在和我交往的時候為自己做了二手準備,既然如此,當初信誓旦旦地說愛我都是假的,或者說,從來沒有是真的。

可是既然你並沒有像你說的如此愛我,你現在不遺餘力地傷害我,又是因為什麼呢。

那天我請溫雅在咖啡館裏喝咖啡,席以參一起。我們手拉著手走在前麵,席以參把手放在褲袋裏跟在我們的後麵。偶爾的餘光可以掃到他,夕陽的暮靄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似乎就要被距離斷開。我想到很久以前,也是這樣似曾相識的夏日的傍晚,我走在前麵,他背著我的書包走在後麵,那時我總是勒令他跟我保持三米以上的距離,為了避開同學的閑言碎語,我對他的要求總是苛刻到不近人情,可是他都接受了。

如今他也是這樣走在我的後麵,但是他尾隨的那個女孩不是我,而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

我們在咖啡館裏坐下後,有點尷尬,原因在於之前我總是能跟溫雅掰很多事,如今我卻悶頭喝咖啡。

“南音,你什麼時候喜歡口味這麼重,喝這麼苦的咖啡了。”溫雅看見我一拿到咖啡就迫不及待地往嘴裏灌,有點疑問。

“最近可能壓力比較大,總是喜歡一點口味重的東西。”我放下咖啡館,說,“你是席以參吧,我剛才聽溫雅一路上都在稱讚你,想必你是個很好的男生,你要好好珍惜她哦,她不比其他的女孩,她很容易受傷的。”我文質彬彬地跟他說話,生疏到自己都覺得可怕。

“我會的。”他似笑非笑地說。

“以參也是你們學校的,怎麼,你們之前不認識嗎?”溫雅邊往咖啡裏加糖,邊漫不經心地問。

“不認識。”我連忙說。

“其實我之前有見過你幾麵,知道你是我們學校有名的才女,至於我這種小人物你肯定是不認識的。”席以參邊說邊撫著咖啡杯的杯沿,修長的指頭在空氣中漂浮的灰塵中顯得瞿瘦蒼勁。

我幹笑了兩聲,轉而跟溫雅談起了近來的生活。

溫雅本來打算在北城安安心心過玩自己的高中年代,可是她爸爸突然執意要把她帶到自己身邊,原本就缺乏父愛的她終於決定把我舍棄,投奔她老爸去了。

我還記得走的那一天,天還下著雨,她把家裏的鑰匙放在我手上,囑咐我好好幫她看家,她說她一定會回來,她還讓我原諒她,從小就沒有親情關愛的她固執地把親情排在了第一位,所以不管怎麼樣,隻要她的爸爸願意,她可以隨時到她爸爸身邊做她貼心的小棉襖。

我握著她的手,像當年周恩來握著掏糞工人時傳祥的手時含情脈脈地說,不管你的決定多麼猥瑣多麼可恥,隻要黨需要你,你都應該去。

她馬上把臉上就要掉下來的眼珠抹掉,跳起來大叫:“好你個顏南音,虧我對你這麼不舍,你這個小白眼狼你就得瑟去吧,你就隻會在我要深情一把的時候給我個當頭一棒。”“親愛的,怎麼能是當頭一棒,簡直就是毫無顧忌的羞辱和抵製啊。”我擦擦鼻頭,邪惡地看著她。

就這樣,本來想象之中的依依惜別變成了我們別開生麵的鬥嘴皮子,後來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豪邁地說:“你個小丫頭片子就看著吧,沒過一年,姐姐我就要給你找個姐夫回來,要那種又高又帥氣的,還要多金的。”我嫌棄地把她的雞爪子拿開,鄙夷地說:“那是當然,你的男朋友最需要的品質是可以能在你羞辱全世界的時候堅強地站在你背後替全世界羞辱你,要不他就太不配了。”

這時我看到等在車子裏的司機一副抽搐的樣子,很顯然,他被我們喜慶又下流的告別會給深深地刺激了。

可是後來溫雅一走就是兩年,我們再也沒見麵,我也嚐試過打電話給她,可是她的號碼被注銷了,我們從此失去了聯係,曾經我還想,上帝讓我失去這麼個朋友是不是他爛俗的招數之一,可是就今天的局勢來看,我突然發現自己不希望看到她了,特別是當她跟席以參在一起展現出甜蜜幸福模樣的時候。

那天溫雅讓我跟她一起去她家住,自從她走後,我也從那個大房子裏搬了出來,鑰匙卻一直掛在我的脖子上,當她看到我從脖子上解下係著鑰匙的絲帶的時候,她驚呼著:“見鬼啦,顏南音,你竟然像個小學生似的把我的鑰匙掛在你的脖子上!告訴我,你是不是把我假想成已經死去,然後你抱著我給你的唯一的東西孤獨終老!”

我馬上又展開了我的語言攻勢:“親愛的,有沒有必要那麼誇張嘛,是見鬼了,又不是見了鬼子,有沒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哇,把這破玩意掛在脖子上不是怕它有天被我隨手扔進垃圾桶了或者廁所的馬桶裏了嘛,天地良心,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已死去,說實話,在我的心裏,你的肉體和靈魂早已抽象地被歸納成了一體了,所以,嗬嗬,你知道,在我的心裏,你雖然活著,但是早已死了。還有哦,以後不要把眼睛瞪得那麼大,你那死魚眼再配上你嚇死人的煙熏妝和假睫毛,我的老天,我又不是貓,你幹嘛這麼嚇我,你以為我有九條命嗎!”

說完後,我語笑嫣然地看著她。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而後她咬著指頭骨碌著眼睛想了片刻,說:“懂了。那現在請你把我的鑰匙拿給我。”我把鑰匙放到她的手上,說:“親愛的……”

“夠了,”她突然對我吼了起來,“現在請不要跟我說‘親愛的’,因為每當聽到你像個幺蛾子似的這樣叫我,我就覺得你又要開始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喋喋不休了哇!”我十分滿意地看著她,甜美地笑了。

我喜歡看到溫雅被我伶俐的口齒打敗乃至崩潰的樣子,可是今天,我做的這一切隻是為了堵住滾到眼角邊的淚水,因為在剛才我看到溫雅把頭靠在席以參胸前找我拿鑰匙的樣子,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想自己還沒有討巧的天賦讓自己去麵對自己多年失去聯係的老朋友在兩年後以我前任男朋友的現任女朋友的身份,最最糟糕的事是她不知道,而我要努力克製自己向她發泄的衝動。

最初的最初,我還想,如果可以,我一定為自己籌到一筆錢,去到她在的那個城市,告訴她我的委屈,然後聽到她用震撼人心的文字和語言把席以參臭罵一頓,甚至我十分猥瑣地想她可以憑她在北城的勢力幫我去教訓席以參一頓,可是如今,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維護席以參,沒有人可以動他一根毫毛。

不能被動一根毫毛的席以參在那個時候是我最為憎恨的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憶一段沒有任何營養的感情,我知道它帶給我的隻有無止無盡的傷感,我沒有一點點的招架之力,可是在很多年之後,當我知道他不過是因為患病才不知所謂地傷害我的時候我竟然感覺到有點開心,而如今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我已經不能奢侈我可以在席以參的心目中占據一點點的位置,因為他喜歡的人一直是溫雅,溫雅要讓他幹什麼他就能幹什麼,他對我唯一的感覺恐怕隻有同情和僅存的同情,我知道,我都知道,喜歡一個人就注定要這麼卑微,因為本身我現在的喜歡就很卑微,明明我是所有事情的受害者,我還是很在乎以前的事情,我還是想念那些個他們,我還是會因為被傷害而傷心流淚,我仍然不是一個強者,我無法做到讓自己控製自己的悲喜,隨便一個我在乎的人都可以很輕易地摧毀我身體的防線,不費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