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突如其來

我在這樣的環境裏就容易傷感,我總是很容易就想到以前的事情,我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在外公外婆家裏的時候一切都是不一樣的,我想到他們總是把最好吃的東西讓給我吃,我想到外婆總是害怕我冷把我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我想起我每次都像個球一樣的去學校的時候同學們調侃我的樣子。可是就算那個時候生活條件不是很好,就算那個時候我不過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土裏土氣的鄉村小女孩,我卻有著無比淳樸的內心。現在我卻要對著一些我不喜歡的人強顏歡笑,我是多麼地想念外公外婆,我也想念我的小舅舅,我最近老是很容易懷舊,我總是想著以前如果我可以勇敢一點決定自己的命運,是不是現在我就可以逃脫不快樂的局麵。可是我已經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了,我已經沒有任何的反手之力了。

吃完飯後我很乖巧地收拾碗筷,今天輪到我洗碗,在以前我總是很樂意不去管一桌子的殘菜剩羹,非要等到他們走得時候才去收拾,可是現在我很懂得自己的處境,一旦我做的有一些不讓人滿意,他們就會把這些東西挑出來,我太明白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了,所以我要把自己裝飾得很乖巧的樣子。

我在廚房裏收拾碗筷,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時候外公外婆都還是在單位上班的工人,外婆為了賺外快睡在火車站的長椅上,那個時候我很心疼外婆,我還趁著外公不在偷偷跑到火車站去看外婆,那是傍晚的時候,我躲在一顆大樹後麵偷偷看著外婆,我看到外婆和同事很隨意地就坐在地上吃飯,她的雙手都是黑乎乎的煤粉,但是很顯然她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她專心致誌地吃著碗裏的飯,都沒有來得及跟旁別的同時說上話,那個時候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我告訴自己一定要爭氣點,不讓外婆再這麼辛苦,後來我一個人偷偷回了家,外公一直以為我隻是去找同學,那後來的幾天我都鬱鬱寡歡,外公問我出了什麼事我都不說。

我那個時候把外公外婆看成了我生命中多麼重要的一份子,我以為我一定有能力陪在他們的身邊好好地孝敬他們,可是我還是沒能,奶奶的話在他們看來是最重要的東西,畢竟我還是老顏家的人,就算他們有多麼舍不得我,說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我一直很恨那些隨意就可以剝奪我幸福的人,他們總是因為自己的一個不願意或者不喜歡就能決定另一個人的幸福,我自認為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至少在那個時候我不是,可是當外公跟我談了很久很久的話之後,我才知道,人這輩子注定要經曆一些什麼,並不是所謂的不願意不想要就可以不去做,那是在我離開外公外婆的前一天,我流著淚的時候告訴外公我隻想決定自己的生活的時候他搖了搖頭,他說:“我現在沒有那個能力為自己決定什麼,我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顏家人始終是我最親的親人,我必須認清這個根,如果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強留我,他們就是不仁不義。”聽了外公的話我沉默了,我不想讓外公外婆處在這麼不好的境地裏,更何況是所謂的不仁不義,於是我答應了,我答應了離開他們,去找自己當初拋棄我現在卻回來的所謂的根。

就算是現在跟外公外婆講電話的時候我都會想起自己那個時候的夢想,那個時候的夢想很純粹,隻是想要讓外公外婆可以以我為榮,可是現在我已經把這樣的夢想丟失了,我現在努力逢迎著一些我很討厭很討厭的人,我很不開心,可是我不敢告訴任何的人,外公如果知道我這樣委屈自己一定會傷心的,他曾經告訴我,這個世界上,隻要不影響到別人,你想坐得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做,他說人生本來就很短暫,如果不及時去做想要做的事情,就會後悔。

現在的外公外婆都恨快樂,他們一起散步一起去買菜,一起做飯,我上次暑假去看到他們的時候覺得他們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伴侶,有誰可以一輩子相攜到老,又有誰可以記住當初的承諾不變卦,既然他們已經很快樂了,我的想法是不是矯情了,外公外婆有兒女承歡,他們都過得很不錯,我這個外孫女也很開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以前為了錢財窘迫的時候,他們有自己的養老金可以頤養天年,我當初躲在大樹後麵的心情,其實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也許他們要的本來就不是大富大貴,他們要的不過是安平祥和。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我喜歡的那個人也可以遵守他一生一世的諾言陪我到老,我們不用大風大浪,我們隻要油鹽醬醋地廝守到老就很足夠了。

隻是這樣的人再也不會有了,想著想著我又想到了林振風,我又開始沮喪起來,我最近已經不怎麼想他了,我告訴自己有些人走了就不能再回來了,可是為什麼不論我怎麼勸自己我還是會在每個寂寞的夜裏想到哭出聲來,我本來已經想要重新開始,我本來已經權衡好了一切,我告訴自己我有那個能力去好好對待林振風的同時還照顧到席以參,我甚至可以用林振風對我的疼愛來說服他也和席以參做好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我被陷害了些什麼東西,讓林振風看到我在席以參的病榻前的時候氣得臉色發白,但是那個人肯定給顏南方有關係,她和林振風在交換一樣東西,我不知道這樣東西是什麼,也許是他們彼此的感情。

所以隻有我是可憐蟲,隻有我要站在一個尷尬的位置看別人的幸福,外麵的歡聲笑語一直持續著,每個人都心懷鬼胎可是他們表現得無比歡樂,我什麼時候也可以這個樣子,想笑就可以笑,不用顧忌其他的任何東西,這樣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洗完碗後他們還在客廳裏講話,姐姐這個時候進來跟我說:“他們要吃西瓜,你幫我把。”我不知道她的葫蘆裏賣什麼藥,她以前都對我避而遠之的,可是這一次她那麼堅決地要我留下來幫她,我冷冷地說:“不過是一個西瓜,需要我幫忙嗎,你什麼時候也需要我幫忙了?”她沒有看我,隻是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西瓜,說:“我知道你現在對我恨之入骨,可是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誤會你會不會選擇重新看待我。”

“一場誤會?你不覺得一切都可笑至極嗎?據我所知,這樣的話應該隻有那些真正有點什麼的人才會說的吧,我是傻,但是我不是傻到你說什麼我都相信。我是因為敬你是我姐姐,我才不去揭穿一切,如果你以為我這樣的容忍是懦弱那麼你錯了。”我這麼說的時候其實很希望姐姐告訴我真相,如果一切都照她所說的那樣,也許我跟林振風還能有機會重新來過。

“那天林振風拿給我的東西,我完全可以拿給你看,隻不過那天你一直不給我機會解釋,而林振風不讓我告訴你的原因是他怕你受到傷害,可是如今看來你更難受,所以我還是決定告訴你。”姐姐說完就看著我,她的眼睛變得很深邃,深邃到我覺得她完全可以看穿我,毫不費力。

“是什麼東西,如果你真的有那個本事拿出來,我就可以選擇要不要原諒你。”我說,但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心裏有莫名其妙的害怕,我害怕如果事情是另外一個結局我會不會跟姐姐說的那樣更加不好受。

“你的病。”姐姐邊說邊切西瓜,“關於你總是會莫名其妙地覺得血液倒流,那天林振風把你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了他一些事情,但是那個時候林振風沒有馬上告訴你,在和你分手之後,他覺得必須讓你知道些什麼,於是他就把檢查的東西托我拿給你。”姐姐說。

我的病?關於我長久以來的夢魘?我想到以前我犯病時候潦倒狼狽的樣子就一陣難受,我不知道這個病是不是對我的人生影響極大,可是我恍惚記起我從自己的房頂上摔下來的時候我聽到姐姐和媽媽說的話,她們用很同情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我聽不到她們說的是什麼,事隔那麼久,當初那種恐懼仍然毫不費力地侵襲了我。

“你知道你為什麼一直血液倒施嗎?因為你子宮供血不正常,也就是說,你的這種病直接導致了你以後無法生育。“姐姐說的每句話都像針一樣紮在我的心上,我的腦袋瞬間轟開了,我覺得天旋地轉,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姐姐的話,之後所有的事情,姐姐的臉都化為了一個個巨大的漩渦,但是我的心裏卻空洞得可以聽到自己流淚的聲音。

“你……你說什麼?”我不敢相信地問。

姐姐說的對,讓我知道這個結局遠遠比我恨她要難受,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生活本身就是苦難,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前方等著你的是什麼,有可能是苦難,有可能是歡笑,可是如果是苦難,你就會覺得之前的自己是多麼幸福,至少在以前我還有力氣去恨別人,我還可以覺得自己是站在正義的一方接受委屈,可是如今我要麵對殘缺的自己,並且我的一輩子都要接受這樣的事實活下去。

如此想來當時林振風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也是跟我一樣的反應,也許本身要選擇跟我在一起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痛苦,他當初可以像沒事一樣接受我,已經是對我很大的恩德了,其實我應該謝謝他沒有馬上告訴我一切,沒有馬上離我而去,而是在我做的事情實在超過他的接受範圍後才離開我,這樣想來是不是因為他真真正正地愛過我。

“然後呢,他把那個東西拿給你之後他還說了什麼?”我問。

“他說,不管你怎麼樣,隻要你願意跟他認錯,他都可以到你身邊來,保護你。”姐姐說著苦笑了一下:“可笑嗎,那個時候我聽到他這樣跟我說的時候我是多麼妒忌你,我覺得憑什麼你就可以得到所有的愛,一個不管你變成怎麼樣都會有人認真守護的人。那個時候我第一次看到林振風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這個正直瀟灑的男孩,所以當他讓我為你買衣服,當他問我很多很多關於你的喜好的時候我就很生氣,所以在後來我才會對你那樣,為了這件事他找過我,他說的話很嚴厲,讓我覺得自己當初肯定是讓他討厭死了,我沒有想到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在愛情上敗給你,我不知道為什麼當初為了他我會傷害你,可是如今我看到你那麼難受的樣子,我覺得如果自己再不告訴你一些事情,我可能就真的要犯錯了,當初他一直問我關於你的消息,可是我沒有辦法回答他,因為我是多麼希望一直隱瞞下去,可是為了你們的幸福我也告訴自己不可以這樣。你去找他吧,他愛你絕對比你認為的要深得多。”說完姐姐已經把西瓜切好了,她走出去前跟我說:“我今天跟你說的這些事隻是希望你能過的開心點,你之前這樣跟我和二嬸作對有意思嗎?你自己想想吧,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就打電話給他,他一直在等你。”

姐姐走了出去,隻剩下我呆呆地站在廚房裏,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對這一切抱有怎麼樣的心情,是慶幸自己還擁有林振風的愛,還是為知道自己的病情而難受。我到底該怎麼辦,我覺得上帝還是毫不猶豫地為我關上了一扇門,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放過我,他隻不過是要讓我嚐盡所有的滋味,而我,始終無法把握住自己。

那天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隻是覺得像具行屍走肉,那個晚上我沉沉睡去的時候又夢到了很小的時候,外公外婆疼愛的樣子,還有我的小舅舅。

童年裏的腳踏車,坐在上麵的兩個人,在陽光裏恣意地笑著,女童把腳翹在自行車的把手上,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後麵的男孩把兩隻長腿放在地上,嘴裏發出“駕駕”的聲音,陽光裏他的側臉清爽純淨,女童偶爾抬頭看見他調皮的笑容,竟然有些發呆。

我無數次跟林振風重複我的那段童年,我說我很珍惜那時候的自己,純淨無暇。他會捏捏我的臉,心疼地說:“現在的你,在我的心裏,更是純淨無暇。”我仰著臉微微看著他,癡癡地笑著。他揉揉我的頭發,把手覆在我的眼睛上,說:“傻瓜,不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麵前幫你擋掉所有向你射來的毒箭。”

我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要撲到他的T恤上狠狠地哭一把,把所有的眼淚鼻涕蹭到他浸染皂角味道的衣服上,讓他為我著急跟我難過。可是我沒有,太多年一個人的生活,讓我的靈魂都習慣了形單影隻,我不願跟任何人說起自己心裏的那塊傷疤,卻可以在任何夜晚把他們一點一點揭開來,直到看到裏麵紅通通的血肉。

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喜歡我舅舅。

坐在我的腳踏車後麵為我保駕護航的那個男孩。

我怕我告訴他這個想法後,他會決然地離我而去。

那是埋藏在心裏多麼久遠的一個秘密,我始終小心翼翼地保護,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但是在我回外婆家的時候,當我看到他專心致誌地打遊戲機的時候,當我看到他含著滿口的白色牙膏沫跟我說話的時候,當我看到他坐在摩托車上隨意地把腳放在地上的時候,我知道,童年裏恍惚的仰慕已經以一種不可遏製的勢頭蔓延成明目張膽的愛戀。

可是後來我還是告訴了林振風,那個時候我想要氣氣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很生氣,可是最後他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我一直懷抱著他的愛恃寵而驕,我一直覺得隻要我想他就可以在我身邊一直陪伴著我,可是我一直沒有等到這天,那句分手他說出口,我就再也沒有挽回。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淚水連連,我在黑暗裏哭泣,我想起很久以前,姐姐在我生病的時候給我送來了便當,她把便當往桌上一放,抓起我桌子上放著的水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從來沒見過她這麼饑渴的樣子,之前她連笑都要用鑲滿水晶鑽的指甲捏著自己的臉,讓它不會因為“過度”的笑容把臉皮拉皺了,雖然她所謂的過度不過是莞爾一笑。

我嘩啦嘩啦地翻著書頁,偶爾拿眼睛瞟了她一下,她華麗麗的側臉又有了懷揣限製級秘密的興奮和激動,我問她:“怎麼了,看你喘成什麼樣,親愛的,從我這邊看,你的bra就要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