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有信,秋月無邊 第五十八章:恨意難決

自己一個人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坐在青石台階上,赤裸著腳,冰冷的雨水打在腳背上,寒意徹骨,她離魂似的望著不遠處獸形燈塔中孱弱火苗,正如自己顛沛流離的一生。

她需要一個答案,她為了自己的家人,為了楊廣來到長安受盡委屈與羞辱,以前他隻是晉王有虎視眈眈的太子製衡他,處處緊逼,多次暗殺他,現在,他是天下未來的儲君,他已經有能力對自己許下未來!

她已經不再是高貴美麗的馥鬱公主,不知楊廣的心是否依舊是磐石無轉移!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沿著房簷彙聚成一股如注的水流,劈裏啪啦地落在青石地麵上,濺起一朵朵潔白的水花,在靄靄暮色下格外耀目。夜空中劃過一道駭人的閃電,隨即而來的還有那震耳欲聾的雷聲,貼身的婢女榮欣被這個大炸雷驚得丟掉手中紗絹燈籠一手捂住耳朵,還兀自頑強地在風雨飄搖中為馥鬱撐起那把竹骨雨傘。

“公主!您回房等榮蘭吧!她去了東宮一時半會回不來!”榮欣帶著哭腔哀求馥鬱,她從小陪伴在馥鬱身邊,從未見過她如此失魂落魄模樣!就連她被迫進宮做貴人也沒有今日這般可怖!

“不!我要等著榮蘭回來!我要知道阿寬到底還要不要我?”馥鬱聲音滿是疲倦,但其中包含著不可逆改的執著。

“公主……”榮欣欲言又止,她自然知曉馥鬱口中的阿寬是誰,可是那個人早已娶了梁國的公主為妻,怎麼還記得馥鬱這個亡國公主,即使他們曾有海誓山盟的誓言,可隨著時間早已化為飛灰。她這個癡情的公主,為了愛情執著地飛蛾撲火。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馥鬱身上,迷住她美麗的眸子,她望了一回深沉的夜空,抬起纖細修長,慘白的手抹掉雨水,又一道閃電響起,轟鳴的雷聲,她一動不動,仿若未聞,她想起多年前自己救下他的時候,在破廟中也是這樣一個風雨大作的夜晚,每一道雷聲她都會縮到他的懷中,如今,也是這麼一個風雨之夜,她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她的眼睛在這漫天的雨幕中失了光彩,像是一條垂死掙紮的魚!

一抹嬌小的湖碧色的身影,撐著傘闖了進來,一臉慘白地咬著唇望著馥鬱!

“榮蘭……”她覺得嗓子幹啞,每一個音節都變得好困難。

“他怎麼說?”她木然的眼眸有了一些色彩,像是垂死的人看到生的希望。希冀地望著一聲濕透的婢女!

“公主!殿下、殿下他說,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他楊廣縱然曾與公主有過生死挈闊的誓言,也不能做出有違人倫的錯事,請公主、保重身體!”榮欣不忍卒言地輕聲轉達太子的話,心痛地看著自家的公主。

“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羅敷的夫是誰啊?”她喃喃自語,有些錯亂地緩緩步入雨幕中,任由大雨澆滅自己那一顆早已冷透的心。

“阿寬!阿寬!你不願意要我了?你也不願意陪我共赴黃泉,你有嬌妻……那我陳馥鬱又算什麼?你不是說過“磐石無轉移麼?怎的今日就變了?”她神情委頓地望著蒼穹,如同杜鵑泣血地控訴。

榮蘭、榮欣麵麵相覷地望著馥鬱,內心絞痛,同為公主,為何那蕭月嫵就可以得到那麼多幸福?

“我去了!”馥鬱黯然地望了一眼東宮方向,生無可戀地撲向那石頭鑿成的燈塔,軟軟地癱倒在大雨中,額頭的鮮血被迅速地衝刷幹淨,又涓涓地湧出。

“公主!公主!你怎麼這樣傻呀?”榮蘭、榮欣淚眼雨滂沱地撲過去扶起馥鬱,她們本以為自家公主隻是一時傷心,卻沒想到她會絕決地求死。一時間急得手足無措。

“快去承乾宮稟告陛下!”年紀稍長的榮蘭到底穩重些,腫著眼睛拿出藥瓶一邊小心地替馥鬱止血,一邊吩咐榮欣,榮欣哭哭啼啼地冒著大雨朝著承乾宮的方向狂奔。

“公主!你好傻!”榮蘭頻頻拭淚,一邊打來熱水為馥鬱擦拭身體,更換衣服。

“陛下駕到!”雷雨交加的大殿門前響起高唱,榮蘭仿佛遇到救星一般急急地匍匐到門口迎接。

“參見陛下!”榮蘭還是第一次見到大隋朝的君主,傷心伴著恐懼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

“起來吧!”楊堅疲倦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宮娥,沒有一絲停留地地走到床榻邊,掀起帷幔看了一眼軟榻上躺著的奄奄一息的女子。他的妃子!

“太醫還沒到嗎?”楊堅低沉著嗓子詢問。

“回陛下!已經去催促了!”承乾宮內侍總管黃忠抱著拂塵上前回稟,他腦門上直冒冷汗,以前見這個陳貴人不得寵處處怠慢,如今看來這可是一位真正的貴人。

楊堅掃視了一番這簡陋清寒的孔雀台,再望了一眼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的陳馥鬱,一絲不滿爬上眉梢,黃忠捕捉到皇帝這個微妙的表情,內心撲通直跳,趕明兒一定要立馬吩咐內務府好好裝點一番這孔雀台。

“參見陛下!”陳院判領著幾位德高望重的太醫匍匐在地上,他怎麼會想到皇帝會親自下旨宣召太醫前來孔雀台看診,為了防備便將幾位得力的太醫全部帶了過來。

“快替夫人看看!”楊堅怔愣著回神,讓開了地兒。

榮蘭將錦被中的手拿出,抽出一塊絲帕蓋住,榮欣搬過一個繡墩讓陳太醫坐下看診,陳太醫伸出三個老樹皮似的手指頭,隔著絲絹搭在現今已是宣華夫人的馥鬱的手腕上,閉目切脈。屋內靜悄悄的。

“啟稟陛下!夫人無礙,隻是失血過多,心力不足,再加上受了一些風寒,吃兩劑藥,調養幾日便無大礙!”約摸一刻鍾,陳院判起身畢恭畢敬地回稟。

“嗯!”楊堅點點頭,側身坐到榻邊,將攤在外邊的手放到被子中,順手掖了掖被角,榮蘭、榮欣有些放心不下,但一國帝王在旁,小小宮娥也不敢名言,隻得默默退出,帶上大門。

這麼一通鬧騰,天色漸明,這一夜馥鬱似乎很不安穩,夢魘連連,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楊堅出奇地耐著性子,一遍遍擦拭陳馥鬱的汗珠。

“陛下!藥熬好了!”榮蘭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進屋,訕訕地立在一邊。

“給朕!”楊堅一手接過那碗藥,一手扶起渾渾噩噩的陳馥鬱,榮欣急忙上前扶了扶靠枕。

她受到這一通折騰,慢慢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待到看清是楊堅之後,虛弱地推了推。她太弱了,這推拒的動作看起來那麼蒼白無力!

“你們陳國的女子都是這麼倔強嗎?”楊堅沒有理會她這個動作,用勺子攪拌碗中熱騰騰的湯藥。不時嘬起嘴吹散那些氤氳的熱氣。

他將一勺藥喂到她唇邊,她閉著眼扭開頭,“你以為死了便了解了嗎?太子還對你有意嗎?他有了太子妃,你覺得你比得過她嗎?”楊堅笑了笑。

閉著眼睛的陳馥鬱驀地一震,緩緩睜開眼睛。絕望地望著帳頂。不言語!

“我的確不如她!”

默了半晌她緩緩開口。

“你可想過你的家人?朕沒有那麼多耐心陪你幹耗!一。你好好活下去,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榮膺家族。二:朕就三尺白綾賜死你,讓陳國的皇族為你宣華夫人陪葬!”猛然間楊堅的嚴肅威嚴起來。堅硬如鐵地看著木然的陳馥鬱。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個威嚴的君主,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意欲征服的光芒,內心在糾結,她的兄長,她陳國皇室的宗親遺脈,生死就在自己一念間,她是要堅守自己的想法,還是要為了宗族委曲求全,苟活於世?她內心在進行痛苦地糾結,徘徊!

罷!罷!罷!反正楊廣心中再沒有自己分毫,何不苟活於世?想到這裏,馥鬱閉了閉眼,下了決心!

“臣妾、願意侍奉陛下!”她無比艱難地啟齒,默默地咽下唇邊苦到心中的藥。

“哈哈哈……這就對了!”楊堅得意地哈哈大笑,摟住陳馥鬱的肩膀。無比得意!這世家就沒有用權勢無法征服的東西。

陳馥鬱被他靠的如此近,下意識地想要躲閃,但想到自己的妥協,僵直著身體默默承受。白著臉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