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瓊苑,歇息了半日,月嫵正逗弄軒窗下的掛著的鸚鵡,卻聽見珠簾發出細碎的聲響。
“公主,娘娘宣您去參加夜宴!興許就可以瞧見那位名滿天下的晉王!據說晉王可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能文能武……”月賓一臉陶醉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當中,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加諸在那位晉王身上。
“夠了!死丫頭!”月嫵甩起帕子彈了彈月賓。煩悶地坐到紅木椅子上。懶懶靠著,捧著一盞香茗。
月賓見月嫵非但不開心,反而滿臉愁緒,便吐了吐舌頭,去替月嫵準備禮服。
她怎能不煩悶!她從未見過晉王,先前在江陵在言辭上多有得罪,這下若是會麵,可如何是好?不知晉王胸襟如何,會不會故意為難自己?
月嫵越想越煩,擰著眉、撐著下巴,將手中的絲絹越絞越緊。
不一會功夫,月賓便來喚月嫵更衣!
百蝶穿花衫,縷金挑線鵝黃紗裙,一頭烏絲盡數梳至頭頂,盤作堆雲八寶髻,頭戴鏤空芙蓉珍珠花鈿,月賓翹起小拇指點了些倪紅色的胭脂在月嫵的朱唇上。
月嫵拿起銅鏡左右細細照了一下,覺得不妥,獨孤皇後素愛簡樸,如此妝扮會不會顯得太過浮華?正要卸下鏤空芙蓉珍珠花鈿卻被將將進來的蘇嬤嬤按住。
“公主不必擔憂!娘娘雖然素愛簡樸,宮廷夜宴,如此倒也沒什麼妨礙!”蘇嬤嬤笑吟吟地打量月嫵,甚為滿意地點點頭。
月嫵卸珠花的手隻得作罷。
妝扮停當,月嫵出門乘著皇後派來的步輦,七拐八繞、片刻之後便到了鳳藻宮。
元寶正在咪咪笑著殿前迎候,對著月嫵見過禮之後,蘇嬤嬤便領著月嫵坐到右首第二位,因著時刻尚早,主位上還是空著的,坐下稀稀落落坐著幾位麗人,月嫵倒也分不出哪些是什麼身份。
將將坐定,對麵的元柔便對著月嫵溫和一笑,末位上的幾位宮眷也對著月嫵笑了笑。月嫵一一含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月嫵妹妹來得這樣早?”元柔起身就著月嫵坐定。
這元柔雖為太子妃,衣飾卻十分簡樸,臉龐微微豐腴,人不見得多美,倒也是溫柔可親。
“太子妃娘娘來得不是更早麼?不知那邊的幾位姐姐是?還請娘娘代為引見!”月嫵看了看末位的幾位麗人。
“那幾位是幾位皇子的良媛!妹妹不消理會!”元柔湊近月嫵低聲道。
月嫵了然地點點頭,宮廷中就是這樣,尊卑有別,皇子良媛,身份低微。看不出元柔如此平易近人,心中卻存著如此大的尊卑之別。
“噯!這位妹妹莫非就是二哥千挑萬選的王妃?”月嫵正與元柔閑聊,臉前突然冒出一張俏麗的麵龐。活潑靈動,目光狡黠。因著突兀,月嫵潛意識往後一躲,手不自然地撫上胸口。
“三公主,你嚇到月嫵妹妹了!”元柔看了一眼驚詫的月嫵將那三公主拉到月嫵左側坐下。
那三公主偏著頭看月嫵,嘴唇抿著,眼睛一眨不眨。雖是十四五的年紀,倒顯得比月嫵稚氣。
“公主殿下!”原本跪坐的月嫵直起身子,略略行禮。
“王妃你可真美!”三公主看了半晌冒出這麼一句,月嫵臉微微一紅。不知是因為那句“王妃”還是“真美”。
“蘭陵你可別打趣月嫵了!”元柔笑著按了按蘭陵三公主的手背。
“太子殿下到!“元寶唱喏。
眾人皆是躋身相迎,月嫵抬眼看向大隋的太子。頭戴寶石金冠,身著明黃袞服,大拇指上是一枚極其通透碧綠的翡翠扳指。麵色白皙,斯文尊貴。倒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隻是這張麵孔,月嫵覺著有幾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是在哪裏見過。
緊挨他身側的是一身絳紫色華服的雲良娣,頭戴步搖,麵若芙蓉,遠山黛眉。嬌豔無比。
“各位免禮!”太子楊勇隻是略略瞟了一眼眾人,便攜著雲良娣坐下。
雲良娣是妾侍,本不該與太子同坐。月嫵虛虛地看向元柔,她的臉上一閃而過一抹黯然。
不知怎的,月嫵瞧見太子妃元柔的表情,心中鈍鈍地發疼。
“陛下!娘娘駕到!”元寶尖細的公鴨嗓音再次響起。眾人皆是整衣扶簪起身相迎。
“陛下娘娘千秋!”月嫵隨著眾人稽首。因著隻是尋常夜宴。禮節便遠遠不如三跪九叩繁瑣。
“平身!”嗓音低沉恢弘。月嫵隨著眾人起身。卻不敢明目張膽地直視當今帝王。
“二子選的那丫頭在哪?”楊堅扶著獨孤皇後坐下後笑微微地拈著胡須詢問。
“月嫵!快快上前,讓你的父皇瞧瞧!”獨孤皇後蓄滿笑意地開口。月嫵起身行到殿中。
“陳貴人到!”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月嫵忍不住偏頭看向殿門。眾人也微不可察地將目光挪了挪。
依舊是一襲碧青蟬翼紗羅衣裙,不施朱粉,不描黛眉。身無點翠,長發僅是用一根絲絛係起。身材修長,纖濃合度。臻首低垂。長睫如蝶。輕輕覆蓋著那雙絕豔的美眸。
月嫵嗅到一股甜美的香氣,轉眼間一副碧青色的裙擺出現在身旁停頓,她的手攏在紗衣之下,可以看到一根根纖細的手指如同冰雕玉築,尖尖長長的指甲泛著寒意的的光澤。
月嫵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知道陳貴人正在打量自己。
頓了片刻,陳貴人徑直離去。月嫵方才在心中長長籲了一口氣。
陳貴人孤高絕傲,仿佛世間一切皆與自己無關,她麵對的不是君王,她的世界當中仿佛隻有自己。她不行禮,徑直坐到楊堅身旁,一如既往地垂著眸子。從未抬起。
她的世界,一片空白,仿佛天地間茫茫大雪!
“月嫵參見陛下!”月嫵這才想起自己還愣愣立在殿中,急忙拜了拜,起身而立。
“我兒眼光果然不錯!”楊堅目光炯炯十分讚賞地盯著月嫵,微笑著捋捋胡須。
“這就是晉王妃?”像是碎玉落在冰盤,每一個字眼都扣在人的心扉。
陳貴人!這個孤高自傲的美人,竟然開口?眾人皆是詫異,陳貴人在宮中素來便是冰山美人的稱號,此刻她竟抬起眸子,月嫵仿佛聽見身側的楊勇吞口水的聲音。
璀璨奪目、漫天繁星為之失色。
素愛獨孤皇後的楊堅,看陳貴人的眼睛,也閃現出點點怪異的光彩。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了下文,月嫵靜靜地退回自己的位置就坐。
“啟稟娘娘,晉王殿下說身體不適,況且未婚男女相見多有不便,怕損了公主清譽,就留在王府就不來赴宴了。”乍聽到這個名字。
“呸!”怕毀了自己的清譽?月嫵瞥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位置。滿天下的麗人都被他挑挑揀揀過了,清譽早毀了。相見多有不便?是他見過別人,別人未識得他的廬山真麵目。
月嫵在心裏嘀咕。
片刻後月嫵倒是平靜許多,也許連她自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與自己素未謀麵的夫君相見,那該是何等尷尬,想到此處,月嫵心中倒生出幾許慶幸。
“廣兒如何這般?他常年駐守潼關,回京已是不易,卻還不肯進宮。”獨孤皇後擰起眉頭,目光卻飄向一旁的陳貴人。
陳貴人淡淡的,沒有任何表情。
接下來倒是如同平民百姓家的家長裏短一般,在歌舞中月嫵一句也沒有聽清,目光一直被陳貴人吸引,她似乎很寥落,被這個世界隔絕,雖然殿中歡聲笑語,歌舞升平,可她卻是如同身處幽穀曠境。隻是時不時執杯輕啜一口佳釀,撐著頭,歪歪地看著這個繁華的天地。不言不語。
宴到夜半,在獨孤皇後連連打了幾個嗬欠之後,眾人便各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