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嫵獨自提著一盞羊角燈籠,懵懵懂懂地在隋宮踟躕,她剛剛出了鳳藻宮,便不見了蘇嬤嬤的人影。
參加宴會的女眷都乘著自家的輦子走了,隻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她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抄起一盞宮燈準備自己回玉瓊苑,記憶中的路途似乎並不長,可是七拐八拐的,她竟然迷路了。
她對隋宮不熟悉,七拐八繞,早就迷糊了。隻見周圍假山環繞,草坪內的碧草如同黑色的團雲。鵝卵石道旁全是嶙峋怪異的奇珍樹木。這些樹在白天看來是奇異多姿的,其中有幾株像婀娜的人影,可這!在夜半看來卻是如同鬼影妖邪一般。
月嫵挑著燈籠,腿有些打顫,張皇地四下顧盼,手心滲出潮熱的汗,後背也是焐濕一片。
怎麼出去?怎麼出去?月嫵在心中呐喊。
不遠處發出橘黃色的微光,月嫵提著燈籠想要靠近,朦朧中約莫是白衣女子,猙獰地掙紮,似乎有什麼力量在拉她,要將她拉到假山後麵去?月嫵隻看到她的後背,濃密如瀑布般的頭發。
莫非是撞鬼?月嫵心中一沉,月嫵想起許多宮廷中冤屈死的宮娥總會在夜半時分出來索命,拉人墊背。心中一陣陣發悚!
月嫵定在那裏,想跑卻動不了。樹葉婆娑作響,忽的一隻黑色的大鳥從林中躥出。月嫵本就心弦緊繃,被嚇得尖叫一聲,小腿猛地一疼便失去知覺,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羊角燈籠撲哧一聲滅了。
鬼魅魅,陰森森,月嫵瞪大眼眸,雙手緊緊握拳抵在胸口。
她好害怕!好害怕!誰來救救她?
“你是誰?”男子警戒地看著坐在地上捂住眼睛的妙齡少女。聲音充滿敵意。
“我!我!我!”月嫵害怕得直哆嗦,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顧捂著眼睛拚命搖頭。
“你是誰?將才看到了什麼?”他一把粗暴地試圖將月嫵拉起。
“你!你!你不要找我索命!我才來,沒有害過人!沒有害過人!”月嫵帶著哭腔懇求,手被拉開,但卻死死地閉著眼睛,額頭緊皺,偏過頭,她不知道這鬼多麼恐怖!她其實膽子很小。
“哈哈!原來是個膽小的丫頭片子!”那男子爽朗一笑。放開月嫵,有些探究地打量月嫵。
“咦?你是人不是鬼?”月嫵聽到爽朗的笑聲,手腕上留存的溫熱,在心裏小聲嘀咕。
小心翼翼地虛開一隻眼睛,瞄過去。
鼻如玉柱,鬢若刀裁,眼角微微上挑,斜飛入鬢的眉,一襲白衣,恍如臨風玉樹,彷如謫仙入世。
他的臉白皙卻不陰柔,眉眼間很是英氣。他的眼睛不是璀璨奪目耀若星辰,卻是濃濃的漆黑一片,如同煙波浩渺的太湖,深不見底,似乎要將人吸進去。
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濃烈的氣勢!像是一個傲視睥睨的君主。
月嫵看得有些發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勾魂奪魄?
“你看我像鬼嗎?”他將手中的燈籠湊近兀自沉醉的月嫵,人也靠近了些。
他的聲音像是清幽的玉笛,如同能將人拉回正途,也如佛教的梵音。
“啊?不、不是!”月嫵猛地回神,呐呐道。臉卻不自覺地紅了紅。
“是你!”男子看清月嫵容貌後嘴角攢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你認識我嗎?”月嫵偏頭,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哈哈……凡是美人在下都願意認識,更何況姑娘如此閉月羞花?”明明是輕佻的語言,被他說出來卻很君子一般。
月嫵不知該如何作答,垂下睫毛。
“姑娘為何深夜在此?”他將左手的燈籠換到右手。
“嗯!奴婢是玉瓊苑的宮娥月兒,今夜迷路了!”月嫵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思忖片刻答道。
“玉瓊苑?”他仿佛很吃驚。
“姑娘若不嫌棄在下願護送姑娘回去!”他笑了笑很真誠地看著月嫵。
“多謝公子!”月嫵正想起身,卻發現腿腳很不聽自己使喚,整條左腿都木了,沒有任何知覺。晃了晃跌在地上。
“姑娘你怎麼了?”他此刻才發現月嫵的嘴唇有些青色疑惑地蹲下身察看月嫵的腿。解開絹襪,一片青黑。腿肚子上還有花生米大的一個小孔,滲出烏黑的血液。
“你什麼時候被蛇咬了?是竹葉青!”他支起月嫵的小腿,皺了皺眉頭,毫不猶豫地將唇貼上去,吮吸毒血。
“啊!”月嫵小聲輕呼,驚訝地捂住嘴。潛意識地想將腿縮回。
“不想死就別躲!”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月嫵。月嫵害怕地閉上嘴,隻得默默看他為自己吸毒血。
他的頭發漆黑,在微弱的月光下泛出緞子般的光澤,像是銀色的流水。一瀉而下。
一刹那!一股火辣辣的感覺湧上月嫵的臉頰,要是有鏡子,月嫵就會知道自己的臉像是煮熟的蝦子。
雖然她年紀不大,但是心智卻比同齡的女子成熟得多。況且她是晉王妃,這要是被人瞧見可如何是好?月嫵心如鹿撞,忐忑不安。
“公子!”月嫵在心中思索了半日還是覺得這個稱呼比較合適。
“嗯!”他抬了抬眼皮。
“在下獨孤,單名一個寬!”他似乎想知道月嫵要問他。
月嫵默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感覺很普通的字詞組合起來,多了一絲怪異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就這樣默默地看著他為自己吸血,然後撕破衣袍包紮傷口。仿佛時間靜止在這一刻。
“你要趕快宣太醫診治,吸出毒血隻是暫時的!你能不能走?”他將月嫵扶起,將將放開,月嫵就是一個呲咧。
“真麻煩!”他勾唇一笑,把燈籠遞到月嫵手中,一蹲身將月嫵整個負到背上。
“這下月嫵的臉更紅了!一手小心翼翼地環住獨孤寬的脖子,一手提著燈籠照路。
獨孤寬的靴子踏在青石路上的枯草碎葉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二人無語,月嫵心弦緊繃,仿佛可以聽見自己撲通的心跳聲。
本來應當很漫長的道路,卻變得十分短暫,不一刻便到了玉瓊苑的門口。獨孤寬蹲身將月嫵放在苑門的石階上。
“多謝您!獨孤公子!”月嫵望著他的臉,小聲道謝。
這個獨孤寬隻是斂起隨意,溫和寬厚地笑了笑。轉身便走。
“獨孤公子!你等等!”月嫵倚著牆起身,將手中的燈籠遞到獨孤寬的手上。
“夜黑路滑……”她微微側過頭。
“多謝月姑娘!玉瓊苑的瓊花可是很美!”他接過燈籠,眉眼間帶著一抹莫名的愁緒。
這還是剛才那個恣意淺笑的人嗎?月嫵在心中問自己。
夜風中,寬大的袖擺灌了些風,像是一隻蹁躚的白鷺。月嫵目送她離開。直到燈籠橘色的光消失在夜幕中。方才悵然若失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