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片刻之間發生的,七夏感覺身子一沉,一股力量在她身後猛地把自己推向前,然後她的身體就不由自主的向下傾倒而去。七夏大張著嘴,震驚而恐懼的扭回頭,隻看到黑影在眼前晃過,還有殷亦朔本能伸出要拉她的手,然後就迅速的沒入雜草和樹枝裏。
因為有著雜草的緩衝,七夏隻是在山坡上滾了幾下就停住了身子。一心想著出了事的珣隱,便顧不上身上的擦傷和疼痛,還有推她的人是誰這些問題,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向珣隱出事的地方跑去。
已經有人急急忙忙的打了急救電話,七夏趕到珣隱身邊的時候,發現他的頭盔已經殘破不堪,血液從額頭留下,流進他的眼睛裏,他隻能半眯著眼睛,一條腿支起來,而另一條腿上的褲子已經被劃破,從破口處能清楚的看到他大腿處皮開肉綻的傷口。
“隱,聽的到嗎?”七夏半跪在珣隱身邊,不自覺的就用力握住珣隱的手,聲音焦急:“隱,我在。”
珣隱的目光遊離,勉強的睜開眼睛隻能看到眼前模糊的一片,但在這渾渾噩噩中,七夏的聲音讓他忽然覺得莫名的安心。他想問外婆的情況,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就體力不支的沉沉陷入一片黑暗裏,隻有七夏的聲音在這片死寂裏最後響起:“隱!”
七夏沒想到自己今天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是送珣隱過來。他被推進手術室裏,手術室門外的工作燈亮起,七夏才覺出身上散了架般的疼。
“你還好吧?”殷亦朔在她身邊突然開口,七夏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七夏搖搖頭,隻覺得身心俱疲,她開口時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發啞:“他不會有事的。”她的樣子十分沉著和冷靜,然而隱藏在內心裏的空茫卻逐漸放大,她感覺身子很輕,像是不斷在海中浮浮沉沉的枯葉:“你在這裏照看替我照看一下珣隱,我回去照顧珣隱外婆。”
殷亦朔臉色尷尬的點了頭,在七夏走後的背影中低低的說了句:“對不起。”
七夏聞言停了一下,微微了搖搖頭,便邁開了步子。
回到珣隱外婆家的時候,離七夏離開,已經是五個小時後了。老人依然維持著她走時的姿勢,一臉寧靜詳和的倚靠在藤椅上,身上是七夏走時給老人蓋的毯子。
她側臉靠在椅子上,嘴角猶還帶著淺淺的笑容。她的白發襯得她的臉如雪般蒼白,卻純淨得一塵不染。她像一朵白蓮般猶自在夜晚盛開,又迅速的沉默下去,沒有陽光的庇護,在無人時凋零了一地的花瓣。
她年輕時應該是極美的,眼睛中的光芒風韻猶存。可是現在她薄薄的眼皮遮掩了那裏的光彩,黯淡了整個生命的傾色。
花朵終究會凋落,生命也終會走到盡頭。
七夏忽然邁不開步子,她看著陷入了永不會醒來的老人,害怕發出聲響而驚動她的平靜。她看到老人毯子上的星魂鏈,在黑夜下兀自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那光芒比以往更盛,七夏就知道,墨染是來過了的。
他帶走了隱最後的希望。
七夏慢慢的走過去,握著星魂鏈的時候,內心感到一陣酸楚。
有輕微的涼意靠近七夏,她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了發著淡藍色光芒的珣隱外婆。她平靜的看著七夏,在觸及到七夏的目光的時候,忽地一愣,隨即展開白蓮般溫和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老人撫摸著七夏的頭發,輕聲說:“他讓我告訴你,好好活著。”
七夏知道老人話裏的他是誰,也沒有細問,隻是說:“我說過,我會幫您完成心願。我不會食言。”
老人慈祥的笑了起來,她的眼角眉梢充滿了淡淡的離愁,但生活的曆練讓她沒有一絲對未知的恐懼。
最後,七夏還是撥通了醫院的急救電話。她想,珣隱應該見外婆遺體的最後一麵。跟著醫院的車趕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珣隱的手術順利結束,他被推入了加護病房,殷亦朔和其它幾位樂隊成員都在走廊等著七夏。
“珣隱外婆她……”申海看到七夏臉上的沉穩,心裏還帶著一絲僥幸。可是他哪裏知道,七夏的臉上是若無其事,是因為她了解生死、看透輪回,可是,她的心裏還是忍不住陣陣發冷。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七夏都會感覺到冷,這種冷甚至比疼還讓人無望。深入骨髓的冷意籠罩著她的周身,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極地的寒冷冰雪之中。。
七夏站在重症監護室外的玻璃窗邊,手指抬起,無意識的摩挲著麵前厚厚的玻璃,淡淡的開口:“已經去了。”
殷亦朔聞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一拳打在牆上,然後愧疚的跌坐在地。
申海看到七夏渾身都是擦傷,關切的問:“身上哪來的這麼多傷?怎麼沒有處理一下?”
“不礙事的。”七夏的呼吸輕輕噴薄在玻璃上麵:“太晚了,你們先回去吧,我留下就好。”
“我一直把珣隱當兄弟,不看到他平安,我是不會走的。”申海堅定的說道,其它幾人也如此說。
七夏沒有力氣再勸他們,雙腿打軟,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她已經很多個晚上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自從來到煜城,她就像個不眠的葵花一樣一直把珣隱視為太陽,圍繞著他旋轉著。可是,她努力了那麼久,也沒能彌補了對他的虧欠。
淩晨的時候,七夏猛地驚醒,自己不知道怎麼枕在申海的肩膀上睡著了,而其它幾人也斜靠著牆壁熟睡。
七夏沒有叫醒他們,獨自進了病房裏。珣隱還昏迷著,房間裏隻有儀器在有規律的響著。七夏看著珣隱熟睡的臉,腦中不斷的思索著,如果他醒來,該怎麼告訴他事實。
不多時,珣隱在逐漸升起的日光中漸漸轉醒,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神,看到七夏的時候開口就問:“你怎麼在這,我外婆呢?”
“她……”七夏眼神閃爍,有意無意的避開珣隱詢問的眼神。
珣隱的心裏像是猛地受了重擊,有利器在一下一下的鈍擊著,毫不留情的刺進他的心髒。珣隱幾乎不能相信,他雙手握住七夏的肩膀,用力的晃動著七夏質問著:“不可能!你在騙我!對不對?你說話啊!”他的聲音幾近歇斯底裏,整個人是不敢相信的急躁。
門外的幾人被聲音吵醒,申海進來看見這一幕,急忙拉開七夏說:“珣隱你住手,七夏照顧了你一夜。她去找過你,想讓你見外婆最後一麵,還因為你受了傷。”
珣隱怔住,隨後像是著魔般的拔下身上的枕頭和儀器,掙紮著走下床,右腿卻因為疼痛猛地一沉,摔在了地上。七夏忙不迭的扶起珣隱,卻被珣隱狠狠的甩開,於是她整個人就猝不及防的摔在牆上,撞的渾身的傷口都在瞬間發出痛感。。
申海要攔住珣隱,卻聽到七夏淡淡的開口:“隨他去吧。”
珣隱拖著受傷的腿一瘸一拐的向著太平間走去,他的身後是安靜陪伴他的七夏幾人。
當珣隱看到躺在太平間冰冷的病床上的外婆時,還情不自禁的喚道:“外婆,起床了。”可是當他走過去拿起覆在外婆身上的白布,看到外婆一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時,終於忍不住跪倒在地上,他撫摸著老人已經冰冷的臉,哭喊道:“外婆,你起來啊。你還跟我說過,一定要活到我結婚的時候,你別睡了,外婆,醒醒……”
冷氣環繞著整間死寂的房間,隻能聽到珣隱痛徹心扉的哭喊,他的眼淚接連不斷的落下,現在的他,才終於褪去冷漠的防備,像個孩子一樣失聲慟哭:“外婆……醒來吧,我再也不走了,我就陪在你身邊。你還要給我講我父母的故事,你怎麼可以對我食言啊……”
“外婆,醒醒啊,我不能失去你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沙啞:“我不能失去你啊,不能失去你……”
直到最後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便隻能聳動著肩膀跪在地上哭泣。眼淚布滿了他那張精致的臉上,他哭得幾乎無法正常喘息。
七夏站在門前,麵對著洶湧襲來的冷氣,渾身都像是凍僵一般不能動彈。她清楚的看到,外婆遲遲不肯離開的魂魄走到珣隱身邊,她的眼淚也隨著珣隱的哭泣連綿不斷的落下。老人蹲下身子,手臂環上珣隱的身體,明知珣隱再也看不到自己,但是仍執著的保持著這樣擁抱的姿勢,泣不成聲。
可是珣隱再也感受不到外婆的溫暖,他能感受到的,隻有愈漸疼痛和沉重的心。
最後,他終於抵抗不了心髒仿佛被撕碎的疼痛,暈倒在了地上。
從急救室出來的時候,珣隱的臉色異常的蒼白。他緊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眼角還帶著哭過的淚痕。
七夏對申海幾人說珣隱需要靜一靜,讓幾個人先回去休息,一切事情等珣隱身體好些再說,幾人聞言這才離開。
他們走後,空曠的病房裏隻剩七夏和珣隱兩個人。房間寂靜下來之後,珣隱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在瞬間失去全部光華,隻有黯然覆蓋了他昔日的奕奕神采。
此刻的他,隻有病態的蒼白。
珣隱沒有開口,七夏亦沒有說話。她隻是坐在他身邊,沉默的看著他。
過了很久之後,珣隱才沙啞著聲音開口:“她走的時候,痛苦麼?”他的聲音是暴雨過後的平靜,卻帶著隨時可複起的暗潮湧動。
“不。”七夏慢慢的搖搖頭,她想了想,除去老人想見自己外孫的心願,她就像進入夢鄉般安詳,於是她說:“她走的很平靜。”
一時間,整個房間再次陷入了寂靜,隻有無聲的捕風吹拂而過。又不知過了多久,珣隱忽然開口,他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感情,隻有深深疲憊:“你到底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七夏一時不知怎麼回答。然而,腦海中突然浮現了兩個字——解脫。
是這樣了,她隻想要解脫,想要從過去那個枷鎖亦或是從未知的結局中尋求解脫。可是現在七夏發現,她陷入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泥沼裏,動彈不得,隻能認命的接受命運無情的安排,還必須要忍耐著承受。
所以最後,七夏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