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昂索(1):人涉卬否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

第一次聽教書先生講解《匏有苦葉》的這一句時,我從未想過,描寫戀愛中的女子等待情人的詩句,竟然在我身上應驗。

這一句,大概意思是:所有人都在爭船渡河,而我為了愛人,在渡口靜靜等待。

聽完解釋後,我隻是不屑的嗤笑。對於我來說,我從來沒有覺得愛情是重要的。女人的地位,不過是附屬於男人。她們除了逢迎男人、生育教子之外,是沒有一點用處的。

如果說人如其名的話,昂包含的仰望,昂揚,獨行自我,那再適合我不過。慕容昂索,便是我名。和胞弟不同,他整個人從來都是清冷沉默,家裏的一切安排他都默默服從。他清瘦而蒼白,除了那張臉,雙胞胎的我們,竟然大相庭徑。慕容清泉,像他的名字一樣。

他習文我習武,隻因我讀不會那些之乎者也,附京趕考的任務,便被交付到清泉身上。父親是慕容大將軍,家裏定是要出一個狀元的。而我就被冠上吃喝玩樂的慕容大少爺的身份,我也樂得其所。

慕容清泉悶在屋子裏苦讀的時候,我正留戀在一個個風月場所。說不上迷戀這樣的生活,隻是不願空虛度日,在女人那裏我可以得到滿足和慰藉,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唾棄。

雖然我與清泉是雙胞胎的兄弟,然而性格迥異,也因生在複雜的大家庭裏,兩個人的關係並不好。清泉背負著全家的希望上京趕考的時候,家裏安排我和尚書的女兒聯姻,我自然是不肯的,那個嬌蠻跋扈的尚書的女兒坐著轎子來到慕容府的時候,我隻能想象以後被囚禁般的生活,於是我躲到了清泉的別院,以躲開這場表麵是父親會友實則是相親的會麵。

清泉的書房布置的很簡單,一桌一椅,紅木書櫃,彩繪陶盆和擺放在房間內幾株木槿花。正當我百無聊賴的翻弄著清泉的書櫃時,係著紅色絲帶的畫卷吸引了我。我一直知道清泉的畫十分了得,但他的畫作很少,很多畫在畫完之後都毫不例外的燒毀。

於是,我想也沒想的就打開了那個畫卷。

滿目的嫣紅,在看到畫的一瞬間,我腦海中就隻充斥著這一種顏色,它們出現在我的視線和腦海裏,不停的拍打著我的神經,我隻覺得額頭突突的狂跳起來,連著那顆平靜如水的心也劇烈的膨脹收縮。

畫裏的女子身著比木槿花還鮮嫩的紅色長裙,裙擺宛如活靈活現的魚尾一般飄動在她腿邊。她的一雙眼魅惑至極,隻是瞬間就攫取了我的心跳和視線。我從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和清澈無瑕的純,極端的兩種形容在她身上竟然完美的體現。

終日待在書房的清泉怎麼會畫出這樣的女子?疑問攀上我的心頭,邊想,邊將畫堂堂正正的掛在了清泉書房正中。我欣賞著畫裏的女子,內心的防線終於無可避免的全部被擊潰。

從那之後的很多年裏,我都在想,愛這個東西,也許就是在那一刻毫不客氣的侵入了我的心髒。

不久之後,泉伯照例來到清泉書房為他打掃。泉伯是慕容府上的管家,照顧了體弱的清泉很多年。出生的時候,清泉險些夭折,是泉伯走了很多的路,采了很多奇藥,才終於救回奄奄一息的清泉。家人為了感謝泉伯,將出生的清泉起名為泉。

我質問泉伯,畫中的女子是誰,泉伯這才支吾著說:“這個……大少爺,如果奴才告訴您,您可千萬不要懷疑奴才是瘋了。”

“泉伯您請說。”泉伯救了清泉一命,當是我們慕容家的救命恩人,我們全家人對這個老人都格外尊敬。

“唉,怎麼說好呢。”泉伯歎了口氣:“一年前的燈會上,清泉少爺偷偷跑去了燈會,買了條錦鯉回來。那錦鯉可真是好看,金紅色的鱗片熠熠發光,連奴才看了也是喜歡的緊。後來,家裏來了個叫景零的男人,聲稱這是條鯉魚妖,是清泉少爺攔下要帶走那條錦鯉的男人。這之後,少爺就開始畫這個女子了,可是這女子,奴才是一次也沒見過。”

魚妖麼……我嘴角含著譏諷的笑意想,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是,經過泉伯這麼一說,我是更加確定,這個女子確實存在無疑。在那一刻,我忽然開始嫉妒起一直沒有自由的清泉。

被畫中女子那雙淨澈的眸子凝視的時候,我覺得墮落的自己實在是肮髒不堪。從那天起,我不再無所事事,每天除了練劍就是到清泉的書房去看那副畫。

第一次隨父親出征的時候,我身著厚重的鎧甲,頭盔上高昂的翎羽標榜著我將軍之子的身份。戰場上不能猶豫、不能手下留情。第一次斬下頭顱後的血噴灑在我的身上時,我幾乎要嘔吐出來。那些腥臭的、汙穢的血液沾到我臉上的時候,我覺得那簡直比毒藥還令人作嘔。

回來之後,我被大家讚賞為驍勇善戰的將軍之子,而此時的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了清泉書房,仿佛那裏有什麼人在望眼欲穿的等待著我。雖然這一切,隻是我自己的臆想,可是隻有這麼想著,我才能忍受那些血液流淌帶來的煎熬。

賊寇動蕩的戰事已平,我又回到了當初那種的日子。兩年匆匆而過,清泉留在了皇宮,如願當上了他的狀元,聽說他要娶公主為妻,我不在意,反正和我無關。而當我幾乎要放棄相信畫裏的女子真實存在的想法的時候,上天終於厚待我,將女子送到我的麵前。

她的眼睛裏含著淚水,回眸對我喚道:“慕容……”

我內心裏巨大的驚喜,就在她的眼神裏化為灰燼,因為,我清楚的看到,女子落在我身上的眼神,看到的是清泉。

那一刻,我終於擁抱住一直住在想象中的女子。我閉上了眼睛,欺騙自己這些溫柔是給我的。

肌膚相親的時候,內心裏隻掙紮了一下,衝動勝於理智,便不再猶豫。那個時候,我竟然天真的以為,隻要我擁有了她的身子,她的一切都會是我的,包括那顆心。

可是,我沒想到的是,我最後竟然敗給了一直沉默的清泉,並且輸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