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遠病了。
周末快要結束的時候，施九才聽到這個消息，是班上的學生跑來告訴她的。
夕陽正在西邊的天空光芒萬丈著跟這一天告別的時候，她來到了沈德遠的住處。人還未進院子，滿園的花團錦簇就搶入了眼簾。夕陽的餘暉下，隻青山一隅，那一片燦爛的亮麗，竟開出了整個春天。
斑駁的老牆根處靜靜擺放著鋤頭和鐵鍁，施九對它們很熟悉，那是沈德遠拿去學校使用過的。他經常扛著它們去學校，再在放學後扛回家。現在，搖鈴和種花就是他眼中的事業。
比起這裏的繁花似錦，學校的花園就顯得乏了些生機，因為修整得晚，到現在園內還隻是一片疏枝嫩葉。但學校人氣旺，沈德遠在學校的時間也逐日多起來，因此，事實上，他把更多的精力還是放在了學校的花園裏。
施九靜靜地進屋，輕輕地呼喚。
沈德遠已經吃了藥睡了，施九的到來並沒驚醒他。慧根埋頭在窗下寫作業，發現堂屋正探頭的施九，忙過來把她讓進了裏屋。
“你來照顧你爺爺的嗎？他怎麼樣了？”施九撫摸著他的腦袋讚賞地問，也不算問，倒像是直接地嘉獎。
“現在好多了。昨天晚上我來給他送雞蛋，他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我摸摸他的頭，好燙啊！我就趕緊跑回去叫爺爺，後來爺爺請了醫生，他才慢慢好了。”
施九拍拍他的肩，說：“嗯！幹得不錯！來！老師給你發個小紅旗！”說著，她拉過他的小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劃了個簡易旗幟。
慧根看著自己空空的掌心，笑得很靦腆。這獎勵雖無半點實際，對他，無疑就是最大的鼓勵了。
“我們去給爺爺做晚飯好不好啊？”施九提議。
“好啊好啊！”他倒是即聽即行，要來拉施九入灶，忽然停住了，“奶奶說晚飯她做好了就讓福源送過來。”
施九隻好也停住，回到房間。想要幫忙整理雜物，發現屋內陳設簡明有序，一塵不染，根本無處可下手。
她剛坐下來，沈德遠就被一陣幹咳從熟睡中帶了回來。他果然是老了，咳嗽了幾聲，聲嘶力竭。隨之見他緩緩地坐起，往地上吐了口痰。施九忙去為他捶背。
“你來啦？”他盡力從幹咳的空隙裏擠出這句話，說完有點接不上氣，喘得厲害。
施九心疼地扶他坐好，往桌上的小茶缸裏倒了些熱水，遞給他。見他又開始一陣幹咳，遞到一半又收回去，輕輕地為他捶著背：“我也是剛聽說你病了，就過來看看。藥吃著怎麼樣？”
沈德遠顫巍巍舉起一隻老手，這是要說話了：“沒事，已經好多了。老了，誰沒個頭痛發熱的。”
聊了一會兒，沈德遠說：“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家裏還有幾張嘴等著你回去呢。你媽不在家，就看你的了。好娃娃，回去吧。明天我要是去不成學校，你就多擔著點。看好學生，別讓他們惹禍。哎！都調皮得很，山裏娃就這樣，缺調教。幸虧有你來了，不然……”他還想再多說點，怎奈氣力跟不上，又咳起來。
施九深領他的囑托，剛想再安慰他幾句，就被他催著離開了。
又經過小花園，施九忍不住多望了幾眼那怒放的杜鵑花。它們雖競相簇擁著，卻顯得格外錯落有致。麵積不大，卻開出了一片花的海洋。沈德遠曾說過，杜鵑，不需肥沃的土壤，不講優異的生存條件，生命力頑強而旺盛。它們不爭芳鬥豔，不求名得利，開得異常從容絕對優雅。就像這山裏的孩子，他們天生質樸，性情謙遜，盡管生活條件惡劣，卻依然朝氣蓬勃，心靈樂觀純潔。他們積極向上，熱愛著家人和同伴，向往著未知的明天。如果，他們有機會接受文化的洗禮，有機會接受文明的熏陶，那無疑就是久旱逢甘霖了。
是啊，孩子們就是未來，隻有充實了他們，激發他們去奮鬥，才有希望改變這裏落後的麵貌。他多想孩子們告別無知，擺脫愚昧啊！這是他的夙願，又何嚐不是施九一直想要完成的心願。但要實現這個願望，她一個人顯然身單力薄，更何況她並不敢保證她能長久留下來。再說就算她能留下來，其他地方呢？要知道，這裏隻是成千上萬個貧困落後山區之一啊！縱使她施九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般變化八十一門分身術也是不夠的。
唯有號召更多的人前來支助才行。但，別人的幫助永遠隻是外力，最根本的還是要大家自己有一顆奮進的心。教育是本，思想是源，唯有從源頭發掘起他們的鬥誌和力量，才算真的幫助他們。所以，山村的教育就顯得很有必要了。當然，她也知道，這早已經引起了政府的重視，她隻是親身感受，願望強烈，有了點發言權罷了。
或許大哥的想法是明智的。離開，可以有美好生活大好前途，但並不能帶給家鄉什麼切實的幫助。人難免有戀鄉情節，雖有繁華在別處，但繁華是他們的，家鄉沒有，既然知道了缺什麼，就要迎著目標去改變。
大哥都有了明確目標，自己呢？究竟有什麼具體的打算呢？是一定要走的吧？是非走不可嗎？如果不走，是留下來，還是到別處去？如果留下來，又怎能行得通呢？她不想讓日子失控，可她設計的未來分明不似這般樣貌。事實是，現實根本沒按她的設計出牌，一切都錯了軌，遠遠地偏離了。
這一路走來，遇到的人和事，太令她吃驚，太令她望外了。或許，生活就是這樣吧。它始終擁有讓你偏離軌道的力量，無條件地為你的生命安排進這樣那樣的路人和夥伴。重要的是，你還會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石風？這個名字……怎麼走進她的生活的呢？那麼深刻雋永，仿佛從來不曾陌生，永遠不會拋棄。還有孩子們、老人、朋友、黑子、大榆樹、小花園……一切都是怎麼安插進來的呢？又將會以怎樣的方式割舍呢？不！不不！她可不想是因為自己的離開。如果這一切終將隻是過眼雲煙，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施九一路心念繁雜，難免有些患得患失，不經意去看那落山孤日，人豁然開朗。想那絢麗的夕陽，不知它穿越了多少光年，經曆過它的青蔥歲月，跨越過星星點點的路障和風暴，到達了這裏，來結束它照耀的生涯。看！它走得多麼輝煌！多麼從容！
急什麼呢？人生舞台再大，個人抱負再多，你也隻能扮演一個角色，握好你的時間，走好自己的路，才是實現個人價值的最好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