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十分鍾，對學生而言，總是顯得很短促。對施九班上這群野性十足的山娃娃們而言，更是彌足珍貴了。
往日裏大夥兒都是不服管教的，他們可以不分地點，根本不在乎時間，漫山遍野地跑，昏天黑地地瘋，日頭下曬過，月光裏晾過，風中都飄著他們的呼喊。現在有了約束，就逆反得厲害，但都不敢做出越矩的事，也隻能盡可能充分地利用這有限的十分鍾，大不了二十分鍾，即便還有個半小時，也還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每年的這個時節，飛鳥鋪天蓋地地北歸，山林便從早到晚熱鬧起來。孩子們早已脫去了厚重的棉衣，個個身輕如燕。幾乎與第一批北歸的鳥兒同時地，彈弓別在了腰間，石子裝了滿滿一褲袋。他們信心十足地走到林子中去，因個個練得好身手，眼疾手快，從不浪費一顆石子。對準了停立枝頭的鳥兒，瞄準了，隻需細心幾秒鍾，一打一個準。
戰利品是分等級的，很多時候所謂的戰利品根本不是鳥本身，而是捕獲的速度和數量。所以，一般的品種就放生了，作用隻是湊個數，見證下成就。隻是見了漂亮的鳥，就要特別對待了——有的送了人，送給夥伴，送給鄰家可愛的小妹妹。多半是自己養了起來，朝夕不離不棄，恨不得夜裏也要與之同呼吸共枕眠。待欣賞夠了，或是有了新歡，就又放了。當然也有拿來獻給饞老爸做下酒菜的，雖然小孩子天性善良，憐憫之意也挺強烈，多半不忍，可是想想，親自喂養的雞鴨豬羊也是生命，還都有了感情，尚且隨意宰殺食用，對這些非親非故的鳥就不必有太多的道德糾結了。何況，有些鳥肉的確鮮美得很呢！
可是現在要上課，自有的時光便被擠去了大半，放學後大家都會有或多或少的家務，打鳥的好時機也隨之擠掉了大半。而課間的十分鍾是幹不成事的，就是幹成了也是壞事，因為施老師是倡導大家保護鳥類的，讓她見了必要遭批評的。所以，誰也不敢隨便讓彈弓在教室裏見光。隻是到了下課，目送施九遠離了，才敢拿出藏匿了許久的彈弓，相互學習經驗，探討技巧，或是分享成果，其中也不乏戰績累累者唾星四濺。孬蛋就喜歡坐到課桌上高談闊論，奇怪的是，大家並不厭煩，反倒對他崇拜有加。因為事實是最好的武器，大家都見識過他的厲害。
這會兒，正值課間，孬蛋目送施九到辦公室後，立即開始了他對昨天戰績的公告：“打下來二十多，沒一個漂亮的，不過有好多長得很肥，晚上我媽就給燉了，放了好多紅辣椒，澆了好多香油。哎呦！那叫一個香呀！”看來是真的很香，因為到現在講來他還是濃重的口水味。講得大家也是口水暗暗往肚子裏咽。
講著講著，他慢慢停下來，目光鎖定在窗口處，大夥兒也跟著望去，隻見操場的旗杆下站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施九，另一個都不認識。紛紛問：“那是誰啊？歡歡，是你家親戚嗎？”石歡也沒見過那女人，頭搖得像撥浪鼓。因為孬蛋之前講話時大夥都隻是注視著他，唯有他是看著窗外的，他將剛剛窗外發生的事全看在了眼裏，先是見要男跑去跟那陌生女人說了些話，還很熟悉的樣子，後來就是施九被要男叫了出去。這會兒，他沒作聲，隻是等著要男跑進教室，她一進來，他就叫住她問：“那個女人你認識？”
要男本是急著進屋叫石歡的，被孬蛋這麼問，料到他看見了剛才的事，說：“算是認識吧……也等於不認識。”是不認識，她並不知道她叫郭小花，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應該不算認識吧。說完她又對著石歡急切地說：“歡歡，記不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撞傷小羊的大姐姐，就是她！”
石歡還沒忘了那件事，立即明白了，隻是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學校，該不會又是為了錢的事吧？出於好奇，他離了座位，走到那女人跟前，看了看她，張口道：“你是不是來找我大哥的？大哥他在家呢！不在學校！”
郭小花愣了一下，問施九：“這位小兄弟是？”聽施九說是自己的弟弟，臉滋啦一下緊了。
施九在被要男從辦公室叫出去的時候，隻是聽她匆匆說：“老師，有人找你！那個人你認識不？她還去過你家要賬呢！不知道現在來找你什麼事。”施九疑惑：她想必是認識石風了，可是不曾聽說她到過家裏啊？她想問問詳情，要男已經匆匆跑去了教室。
等見了郭小花，隻聽她說是來幫小侄子看看學校和老師。施九一時也沒空理清頭緒，還很高興她的到來。現在聽石歡這麼一說，忙抓住了機會，問郭小花：“你認識石風？”
郭小花本不想來得太轟動，事實上她來此並不是給什麼侄子看什麼學校老師，她隻是太好奇，想來見見施九——見見麵，說說話，了解一點就走，絕不戀戰。沒想到剛到就被要男纏住了。她本是個精明的人，可惜運氣不太好，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挺下去。現在被這麼問，隻得說：“是啊！認識！不認識我還不來這呢！就是想著你是大城市裏來的大學生！所以……”
施九搖頭笑著不敢當，問：“那……你認識萬順大哥嘍？”
郭小花笑著點頭，並未露窘態。
“你家也養兔子？那可得好好向你學習學習呢！”
郭小花笑得有點僵硬，依然隻是點頭。
施九又問：“大哥去你家買過兔種？什麼時候啊？”
郭小花立即收了笑，隻是含糊地說：“早了。我也記不大清楚具體哪天了。”但她很細心，與其說細心，不如說她是敏感。她聽施九說起大哥，心想應該是在叫石風了，可她怎麼一會兒叫石風一會兒稱大哥呢？心有疑惑，她就問：“你大哥？你叫他大哥？”
施九先是一愣，後意識到自己說話沒注意身份，忙笑著解釋：“哦！嗬嗬！這隻是我的習慣。”
郭小花有點失望，事實上她也沒什麼具體的希望，所以，失望也隻是悵然若失，自怨自憐罷了。她暗罵自己活該，說什麼都不死心，非要見見傳聞中的施九。今日見了，淨是平添自卑。聽，她說話多好聽！又溫柔又親切。她的聲音是那麼清脆，那麼悅耳！她的發音是那麼清晰，那麼標準！都說唱得比說得好聽，可她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看，她的皮膚多潔白！五官多端正！簡直就是完美無瑕！
而自己呢？拿什麼跟她比呢？有什麼不服氣的呢？難怪石風會留下她，這麼好的姑娘打著燈籠都難找。哎！天下男人還不都一樣！見到漂亮的，又有學問，誰會不要呢？
可是這樣也太不公平了！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可是又能怎樣呢？她知道自己這是嫉妒了，有些臊。平靜了心態，對施九說：“那就先這樣吧，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上課了。”
施九雖然想再對她多些了解，畢竟人家要走，自己還要上課，隻好笑意相送：“那……歡迎你下次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