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陰著,卻不像要下雨的樣子。施九跟石歡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因為下了雨的緣故,土質的地段稀泥橫布,走道要揀著路,兩人走得小心翼翼。
石歡拉住她的手,問:“嫂子,要男說她也想來上學,可她爸不讓,怎麼辦呀?”
她一聽這事就心中一熱,對她來講,沒有比這更令她快樂的事了,便說:“要男?她想來嗎?那可真是太好了!哦,你再見她就說我們很歡迎她來!不過,書本可能暫時還沒辦法給她發。”
但學費的事,她還是沒有能力幫忙。突然,她長久積蓄在心底的願望猛地衝了上來,目標也在此時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是時候寫點東西了,這是她的愛好,也是她的理想,是她自己堅持的尋夢之路。也正是因為心裏鋪就了這條路,她有了自己不悔的堅持。
她之所以能堅定地留下來,也是得益於這裏絕好的寫作條件。寫作方麵,她一向很低調,低調到都不肯跟父母講她有獲得過的各類榮譽和獎項,她告訴自己,她能做的隻是默默地寫。她也一直很自信,這種自信,就像她在給父母的信中說的,她最怕別人對她有所期待,反倒是她喜歡給人以驚喜。
她寫作也不為追逐名利,隻是借自己的文字傳達內心的感想和期盼。最近幾年她看了很多有關貧苦山區失學兒童的報道,也通過各種途徑了解了祖國許多山區的情況。想想自己,想想身邊的人,跟那些孩子確實有天壤之別,他們太需要幫助了,而她又有絕對的能力去幫,為什麼不幫呢?
來了這麼久,一直在忙,也無心創作。現在安頓下來了,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好好寫點東西了。
下午的第一節課後,沈徳遠樂嗬嗬地站在了教室門口,手裏牽了個小男孩,大家都不認識他,施九對他卻不陌生。
“望望!”施九慌忙走下講台前去迎接。
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原來蘇望是石風帶回的,不是來玩,也是要來校讀書了。昨天下午的那場雨把石風和石月隔在了路上,山裏的路,也隻有大晴天才能勉強騎車,一下雨土路就泥濘不堪,甚至連步行都很困難。當時正好離王英家不遠,他們就推車前去住了一夜。說起辦學校的事,王英一百個支持,也決定讓蘇望來讀書。於是,石風就把他帶來了,來到的時候趕上剛上課,就沒打擾,交代給沈徳遠就回家了。
“你哥哥怎麼沒來啊?”施九俯身問道。
“他不想來。”
“不想來啊?”
“他說上學沒意思。”
“沒意思?嗬嗬……那你覺得呢?”
“……”
沒有書本,施九把他跟石歡安排坐在了一起,兩個小家夥兒立即就和和氣氣地資源共享了。沈徳遠來到另外一間教室找到慧根,問他一年級書本是否還在,他不假思索地說在。
“那就拿來給望望用吧!”“好啊!現在就要嗎?”“你是放學後還有一節課吧?”“嗯!老師說我學得快,可以一天隻上兩節課!還說這樣上課跟她讀大學時一樣,嘻嘻……我也喜歡這樣,可有意思了!我現在就回去拿!”他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
從王英家到石橋村有好幾裏山路要走,這個施九和石風都知道,也深有體會。現在天陰路又泥濘,兩人都想留他在家過夜,他哪裏肯,急著要走。石風說回家吃完飯暖和暖和再走,小家夥兒寧死也不肯去了,抱著心愛的書本倔倔地走了。
施九回身問石歡,其實是下命令:“歡歡,把你的書包先借他用用吧?”說完不等石歡應允就快速地將書包倒空,拿起空書包就追上去,他推辭著不要,她硬給他裝好了,套在他的脖子上:“先借給你背著,老師改天送你一個新的。”
“你發現沒,這倆孩子一個比一個倔!”施九慢慢走到石風身旁,悄聲問,“二姐……她……沒事吧?”
“一切正常。”石風不想提這話題,隻是看著遠去的蘇望淡淡地說,“以後還是多幫幫望望吧,挺不容易的,一個小娃……”來之前王英給過他蘇望的學費,他沒要,不忍心。這次前去他才知道原來王英家就剩下了他們三口,蘇望的父母死於幾年前的一場車禍。
天是雪天,冰凍三尺。車是馬車,步履艱難。路靠山坡,緊貼懸崖。那時的蘇望剛來到世上,還在繈褓中呱呱而泣,母親坐在馬車裏懷抱著他,用棉被將他裹得嚴嚴實實,風雪不曾侵擾到他。
馬許是累了,人許是乏了,一不留神,車輪陡然一滑,歪向一邊,人也隨之失去了重心,天旋地轉間,她第一反應就是將懷裏的嬰兒拋向崖邊,時間沒給她再多看一眼的機會,就將她隨馬車一起墜入了深淵。或許她連丈夫的手都沒來得及牽,甚至連看他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兩個年輕人就這麼走了,握著幸福的餘熱,卻給家人留下了永遠沉痛的傷痛。
到現在,王英嚶嚶而泣的情景還在石風的腦海裏不停地閃現。從她那裏回來,他整顆心都籠罩了一層濃厚的憂傷,說不好是怎樣的感受,隻是突然想了很多,在自己的世界裏患得患失起來。
施九發現他凝了一臉的憂傷,以為是因為石月的事,又問:“二姐打算怎麼辦呢?”
“回家再說吧。”他說著,替她鎖了辦公室的門。
施九將要男也想上學的事告訴了他,希望他這個財務可以通融一下。“沒問題!隻要願意來,就給她上學的機會。至於書本,我過兩天再去鎮上看看。還有望望的,也一塊買回來。”
“她要是沒錢交學費呢?”
“望望不也沒交嘛!”他並不是不心疼錢,但如果一件事對一些人來說幾乎是抽了血本才能辦到的,而他雖也不易,卻並沒那麼艱難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助之手。
這兩個孩子的背景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一個是失去雙親的苦命兒,一個是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都受盡歧視的眾女之長。上學對他們來說都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但他有能力幫他們,也樂於幫他們。他不覺得這是件多麼偉大的事,他隻是想幫幫山裏的孩子,為他們築起一架開眼看世界的階梯。讀書總是有用的,不一定非要成大智大儒,當上研究生,成為科學家,但藝多不壓身,多學點總是有好處的。不!現在的情況是能學多少學多少。
但即使是這樣,石滿倉還是很不樂意。不說不讓孩子上學,隻說,上學可以,不能耽誤了幹活,放羊割草照顧妹妹樣樣不得馬虎,沒人跟他理論,他自己倒理直氣壯地辯駁:“不然怎麼辦?這麼多女娃誰照顧得來啊!讓她去上學已經是嘴裏拔牙了!”學費他自然是不肯出的,想都沒想!他概念裏的上學其實就隻是讓她到學校屋裏聽聽課,真要他出學費,那她也該回家了。
石月第二天就離了娘家,問她打算怎麼辦,她說現在富貴不在家,等回來再說。問她是不是決意要離,她隻字不提。表情裏卻是可怕的堅定。於是,大家不放心,好言惡言相勸:問題要慢慢解決,離婚不是小事……她都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