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葉早早地做好了晚飯,她自己並沒打算去看電影,做這一切完全是為了家裏除了她以外的所有成員。她最後一次看了看門外,目光收回到碗裏的小米綠豆粥裏說:“不等他了,咱們先吃。”
飯吃到一半,石歡突然頓住,隨之大叫:“大哥回來了!”
其實施九也聽見了遠處悠悠的摩托車聲,一開始車聲雖似有若無,卻有著獨一無二的頻率,那是她緊上的心弦,此刻正彈奏著激動的樂章。
果然不久院外的大路上就亮起了一道強光,那光線繞了個彎,瞬間就直照到了屋裏的飯桌上。
秦葉站起身歎道:“哎呦!可回來了。”拿著半塊饅頭走了出去。
施九一顆心也突然有了著落,不知是因為石風的歸來還是自己飯吃得有了暖意,一身的溫暖舒適。她並沒出去,也拉住了要跑出去的石歡。
秦葉給石風舀好了熱水,又去給他盛飯。不一會兒,他就搓著冒有熱氣的手進了屋,似乎熱水的溫度根本沒能抵消這一路的寒氣,他一把握住了石歡熱乎乎的小手,逗他道:“給大哥暖暖!你說你這小手怎麼就沒涼過呢?老是熱乎乎的!”石歡咯咯地笑著說:“趕緊吃飯!饅頭可是比我的手熱呢!”
從他進門的那一刻,施九就在注視他了,有點奇怪,隻半天不見竟像經曆了一場久別。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今晚的他很是異樣,少了平日裏的說笑,像是有濃濃的心事。不,這好像不是問題的關鍵,重要的應該說是因為他一進門就沒有正視她一眼。這會兒,施九隻是希望他能傳遞給自己一個眼神,對,這才是她需要的。隻是一個眼神,就能告訴她他的安恙。可是,他似乎很餓,也似乎感覺到了她投來的目光有點逼人,並不看她,隻是拿到饅頭,上來就猛咬幾口。
秦葉端了碗粥進來,見施九碗裏的飯就剩個碗底,要給她添飯,施九忙護著碗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來!你快坐下吃吧。”
石風也抬頭對秦葉說:“媽你就趕緊坐下來吧!她需要自己就去添了。”施九喝下最後一口便站起身連帶秦葉的碗一起端走了。她一走,秦葉突然歎了一口氣。石風問:“怎麼了?”
她輕聲說:“媳婦是好,我就是想聽她叫我一聲媽!”石風努力擠出一絲笑,說:“叫不叫又有什麼?叫不叫你都是媽!她說她叫不習慣,你就別難為她了。時間問題!”
要走的時候,天還沒黑透,影影綽綽能看見遠處座座山峰的曲線。施九想拉秦葉一起去看,秦葉說什麼也不肯,隻好三個人去了。在她之前,每次也都是石風和石歡兩個去。
一路上隻聽石歡滔滔不絕了,兩個大人都隻是偶爾應和幾聲。
路不遠,也比較好走,步行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電影還沒開始,燈光打得分外的亮,大音箱裏播放著音樂,偶爾也傳來人講話的聲音,多半是找什麼工具,喊個人,或是一句誰也不明其意的短句,偶爾喇叭一停,嘈雜的人聲便上去了,單聽這聲音就讓人來了興致,想融進去。音響又開始唱了,人聲就又被壓了下去。
到時前麵已沒了空地,人多半是站著的,也多半是他們這樣的外村人,因此,都不帶板凳,坐著的並不多,隻是站著,地方占的並不大,卻像一堵牆,將施九和石歡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而最前麵的,不論是坐在地上的,椅子上的,還是在視線不受阻擋的地方站著的,都很驕傲——他們是優先者。
感覺有聲音從頭頂傳來,抬頭去看,近處的樹上,也一堆堆,一簇簇藏滿了人。柴草垛上也坐滿了,他們居高臨下,似乎更有優越感,一個比一個情緒高昂。相互進行著無關痛癢的打鬥,或是隔著樹杈草垛相互叫罵。
說起來不得不佩服電影的吸引力,平日裏見不到一個人影,這會兒,不知從哪裏一下子全冒出來了,黑壓壓鬧哄哄地聚在了一起。
施九完全沒想到場麵會這麼熱鬧,深受震撼。石歡也對這場麵有說不出的喜愛,看著頭頂那些垂著的腳底,興奮地直蹦彈,石風卻是早就習慣了的,帶著他們來到一棵尚沒裝多少人的樹前。這近處的樹都不怎麼高,卻都很粗實,可能是被攀爬的結果。借著樹下的石塊,三個人都爬了上去。那是一支橫斜出來的樹杈,夠粗,經得住三個人的體重;也夠細,施九坐上去總找不到重心,搖搖晃晃的,要不是拽著旁邊的枝條,一刻也坐不穩。石風卻坐得很自然,跟在椅子上似的,一隻手還摟著石歡。
“今晚上幾部電影?”“兩部吧!”“為什麼演的電影呀?”“還能為什麼!有了後唄!”“哈!等咱有了兒子,也演!”人們正紛紛議論著,突然,大燈一滅,全場先是一片嘩然,後又突然安靜下來,隻一兩個反應遲鈍的人還在說:“要開始了!”
話音剛落,影幕上就出現了一個放射著光芒的五星和那經典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八一電影製片廠”的字樣。解放軍進行曲的音樂驟然想起,音箱正對著石歡,小家夥嚇了一跳,身子猛然一抖,險些坐不穩。“奇襲!”大家異口同聲地念道,不識字也跟著:“奇襲?”這時,影幕上出現了一段文字——毛主席語錄。與此同時,隻聽得一個鏗鏘有力的男音:“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為了抗擊共同的敵人,為了朝鮮的和平及中國的安全,中國人民將永遠堅定地與朝鮮人民在一起,為徹底戰勝美帝國主義侵略者而奮鬥!”
這部電影石風已經看過兩遍了,之前的一遍他還很有激情地去看,這次,一點心情也沒有。跟郭小花不歡而散後,他就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送蘇盼到家裏,跟王英小坐了一會兒,看到她家生活的清貧,心情更加沉重。他本想取消了今晚的約定的,但施九和石歡都這麼期待,又不忍心掃了他們的興,隻好帶著他們來了。這會兒,石歡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電影緊張的氛圍中,小手緊緊地攥著,大氣不敢喘一聲,仿佛也跟著那誌願軍進入到戰爭狀態了。
影幕明了又滅,滅了又明。期間有人來到旁邊的大樹後麵小解,提上了褲子才發現樹上有人,便故作鎮定隻當做沒被人看見,其實臉還是緊了一下的。誰知道那枝枝杈杈間有沒有異性呢!誰又知道誰看見了誰呢?但這些早已成了公然的秘密,樹上的人即使不小心看見了,也沒人會在意,也沒人會猜測看到的究竟是誰。
第二部電影輕鬆搞笑,一聽片頭旁白與演員巧妙的對話就知道了,這讓在場的人們從剛剛的熱血沸騰裏洗脫了出來,卻還有人在罵,看笑話有什麼意思!嫌電影不夠刺激,有的幹脆跑去找放映員,要求換片子。施九卻是無比喜歡的,她覺得這比看什麼都過癮。
男主角是個有誌青年,也是個熱心腸,有句台詞正中下懷,當一位老農問男主角來深山怕不怕吃苦時,他一本正經地說道:“既鍛煉就不怕苦,怕吃苦還叫什麼鍛煉!不怕!”這句話讓她瞬間就渾身充滿了力量,那也是她的心聲,是她堅持留下來的精神支柱。巧遇上這句話,並不是電影就這麼趕巧為她而演,她也不這麼認為。她看電影不多,每看必有所得,總能找到一些與心靈契合的東西。說它是一種尋找,因為她確實有這種期待。
來了這麼久,第一次找到知己,雖然是個電影中的角色,卻備覺親切,也備受鼓舞。他們都是小人物,雖抱負不同,路也各異,心裏卻都有著自己的一份理想,也有甘願為理想付出青春的決心與幹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