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九要招生？
那可不！
新人新氣象呀！
你說這新媳婦也是，你該在家鬧你不鬧，剛抓回來就出來招生？
嘿！這娃娃不簡單！跟大風天生一對啊！都是敢想敢幹的主！
要不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
走！看看稀罕去！
消息突然就長了腿腳，生了翅膀，一會兒功夫就傳遍了石橋村的旮旮旯旯。這消息絕對新鮮，對孩子們而言，這是給他們一成不變的撒野日子展開了一片新的奇特視野。而對那些整天泡在葷笑話裏的大人們來講，這無疑就是瓊漿玉液了。
石橋村雖大，人家卻不到二十戶。路遠道彎，施九由歡愉的石頭和石歡領著，走訪了幾戶有適齡入學孩子的人家。由於言語溝通的問題，加上家長們雷打不動的讀書無用觀念，招生進程說是一步一個腳印，那還太輕，簡直是一步一個坑啊！這事煞是難壞了施九。半天下來，並沒走訪幾家，回應的人更是少得可憐。
但有種現象讓她格外詫異：這無人應理甚至讓人躲之不及的訪談，倒引來了不少看客，而且這人群裏有些還是她訪談過的。她以為是他們想通了，想找她報名，便來到這些人麵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可還沒等她開口，他們就像躲避瘟疫似的縮進了人群。
她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鼻子酸酸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並不懦弱，隻是難過，難過這現實遠遠超出了她預想的糟糕，難過那些拒她於千裏之外的目光……她極力地在人群中尋覓著，希望有一雙眼睛，帶著對知識的渴望迎著她，告訴她，她的到來恰是久旱後的甘霖，而不是一場尷尬的誤會。
這才看到問題的所在，確實比她料想的難得多。但越是困難，她就越要迎上。仔細一想，覺得這種情況倒也正常，自己不了解情況就貿然行動，確實不是明智之舉。早知道聽石風的勸，讓他幫忙想辦法了。心想這樣繼續訪談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隻能回去另想他法了。她一走，石歡和石頭也緊隨其後，不止他們倆，其他的孩子也跟了上來。
她悶悶地在前麵走，身後的孩子們沒大人在場，異常地活躍，一路上嘰嘰喳喳個沒完。他們中間大的有十來歲，小的五六歲，個個灰頭土臉，身穿厚笨的棉襖，全身髒兮兮的。幾個跟石歡年紀相仿的孩子，接力似的吸溜著懸掛下來的兩條大青鼻涕，來不及了就用袖口擦，袖口都擦得油亮亮的了，卻絲毫不在意，緊跟著石歡詢問施九的情況。原來，在後腦勺上留辮子不隻是賴皮一人的特點，還有兩個小家夥兒也是腦後紮著小辮子。此刻，這三個小辮子聚到一起，一律硬邦邦的斜下來，跟著主人的步調做著一致的跳躍，甚是可愛。若是平日裏小辮子們聚到一起，大家肯定會取笑一番，但此時，沒有一個人在意，他們現在隻對一個人在意，就是前麵走著的施九。對他們而言，施九簡直就是天外來客，帶來的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夢裏也不會到達的世界。他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她，但他們不熟識她，對她有種本能的懼怕，一個個竊竊地在跟在後麵。
施九原本有些頹喪，這會兒，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身邊這群孩子，心想這樣或許能跟他們好好聊聊。
她蹲下身子微笑著對正看著自己的孩子們說：“告訴姐姐，你們當中有誰上過學？”
“他！”大夥邀功似的叫著，一齊指著也要發話的孬蛋。孬蛋傻笑著說：“我上半年就不上了。”
她聽得似懂非懂，看向大家問：“你們想不想上學？我來教你們。”大夥整天瘋跑著玩，大概也膩了，雖聽孬蛋說上學很乏味，卻都很好奇，如今又有施九這麼漂亮的老師來教，就連退過學的孬蛋也想再重新體驗一下，想說“想”，卻都不敢說，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決定回家挨訓，因為剛剛父母還在說上學無用，淨花錢。
這會兒他們隻是呆呆地看著施九，似乎等著她的某個承諾，比如，這樣做不是錯，回家不會挨打。
她不明白他們在想什麼，隻覺得他們的表情裏蘊含了太多的話語，可望不可即。無法順暢地交流，隻好將這一切怪罪於言語不通，暗下決心要好好學習當地方言，不久也要好好教他們學說普通話。目前為止，雖然還沒收到一個學生，她卻堅信這是遲早的事，站起身，很認真地對他們說：“回家都好好看看電視，聽聽廣播，跟著裏麵的人學說話，就跟我說的一樣，知道嗎？不管上不上學，都要學學，好嗎？以後我給你們講故事，也聽你們給我講。”
這些孩子的家裏大多沒有電視，收音機倒是家家有，但他們不怎麼愛聽，與其說不愛聽，倒不如說他們根本沒留意過。聽她這麼一說，才知道廣播裏有很多好東西。大夥也突然像是身無分文的窮漢在自家地下發現了金礦，個個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挖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