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石風沒想到的是,他到萬順家時,那姑娘已經在屋裏等他了,一旁還站有幾個年齡不等的媳婦,她們顯然是來做參謀的。按照常情,相親時,女方都會晚在男方之後到場,今天卻正好相反。這並不是嫌他來得晚,隻是萬順等得心急,就把姑娘先叫來了。
石風看見眼前這番景象,沒想到他們會把此次相親搞得這麼正式,頓時心虛不已,心想萬不能出了什麼差錯,不然自己就真成了大逆不道了。掏出煙來敬讓,卻都是女流之輩,隻萬順接了。這姑娘名叫郭小花,他昨晚已經聽萬順提到了,今日見到她人,果然人如其名,修長的個子襯著一張幹爽潔淨的臉,好似一朵盛開的小花,雖不妖嬈,卻耐看至極,很是清麗。加上她並不十分害羞,算得上明媚照人。但再怎麼好看,都已無法讓他動心,見到她也隻不過給他平添幾分愧疚罷了。
這些婆子媳婦們之前就聽萬順誇讚過石風,心裏已有幾分期許。今日親眼見到其人,果然是俊朗高大、筋骨強健之輩,紛紛點頭低聲議論著,時不時對郭小花一陣挑逗。郭小花這會兒在眾人堆裏站得有些不自在了,經這些女人們一逗,臉漲得通紅。
萬順跟石風隨便聊了幾句後,為了給他們二人說話的機會,將眾人都帶到了院外。
屋內就剩他們倆了,石風見她這會兒隻是坐在那擺弄衣角,不說話,也不抬頭,猜不出她對自己是否有意。但無論是有意還是無心,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想幹脆撂下實話,圖個利索。但他已經錯了,這錯,無論是承認還是繼續瞞騙,都已經把他擺進了混蛋一列。承認,十裏八鄉內,他便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倒沒什麼,就怕傷了人心,弄得不尷不尬。而瞞騙興許還能避開一場是非爭論。眼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找個正當理由將這門親事給推了。當然,如果她不願意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他不知從何說起,聽萬順說她念過幾年書,就隨便拉著話:“你小學在哪念的?”
郭小花這才抬起頭,目光瞟過他的臉,又立即轉向了別處,最後全聚在了壁畫上的毛主席臉上。她嘴上回答道:“在雲寨。”心裏卻咚咚擂起了鼓。她並不是扭捏的人,平日裏跟年齡相仿的異性見了麵,也是嬉笑如常。畢竟是第一次相親,見到他,就不自覺得羞怯起來。總覺得看得不夠清楚,想再多看一眼,卻又不敢直視他,終於找到機會又看了一眼,臉隨之羞得發燙。明知有東西在作怪,卻趕也趕不走,揮也揮不去。聽石風這麼問,心想他定是了解了自己的情況,鼓足勇氣又補充說:“就念兩年。認了幾個字,現在也忘得差不多了。你是石橋村的?”
“是啊!沒聽說過吧?”
她輕輕地笑笑說:“我也是這才聽說,離這好像很遠?”說著,她努力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張膚色並不算白的臉,卻很潔淨,棱角分明,眉目濃重而清晰。她的眼神很好,隻需一眼,就看清了,也記下了。這會兒心裏塞的全是他,按捺不住羞怯,一顆心怦怦地跳得厲害。
“是啊,我們那很偏。”石風說著,有些著急地向門外望了望天色。
兩個人又隨便聊了一陣,郭小花見他言談舉止都很大方,又如兄長般親切,自己也漸漸放得開了。談到年齡,原來他比她大了三歲,這讓石風心裏頓時明快了許多,心想這下有正當理由拒絕她了。之前萬順跟他提到過她的年齡,但隻說大一兩歲,因為講的是虛歲。長輩們都講究虛歲,而石風向來都隻認周歲,他覺得虛歲沒一點道理,更沒有實用價值。這些,他跟秦葉爭辯過,跟石好爭辯過,對方都固執地認為要按虛歲,非但如此,以石風的情況,兩頭都得加。自己的年齡就這樣憑空增了兩歲,他很不以為然,跟外人說時依然按周歲。為此,秦葉氣急敗壞地拍過他的後腦勺,罵他缺心眼,歎惜他空長了這麼高個子,看不見別人笑話他。
萬順在第一次見麵時有意無意地問過他的年齡,他毫不猶豫,照說自己的周歲。現在,周歲竟然真給他開了個玩笑。不過,他倒不急,若按虛歲足以比她大四歲了,這樣以來,推了這門親已是理所應當的了。
“我跟萬順哥說的還不是虛歲呢!這樣看來,我比你大得也太多了,當你哥還行。我看還是算了吧,不能耽誤了你。你要是不嫌棄,就拿我當哥吧。以後有什麼困難找我,我一定盡力幫忙。”石風盡量放輕鬆地說著,邊說邊注意她的反應。見她的臉紅得更甚了,眼簾低垂著,也不說話,像是要哭的樣子。怕傷了她的麵子,又笑著安慰她:“其實這也沒什麼,見一麵不一定就非得成。我實在是太大,家裏條件又不好,怕耽誤了你。這事都怪我,沒跟萬順哥說清楚。”
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這時,萬順走進了院來,石風像見了救星,大步迎到外麵。將情況跟他說了說,就要回去。
萬順聽罷也覺得年齡確實大了點,但念在石風這般實誠,依然很看好這門親。不知道郭小花怎麼看,剛要進屋相問,被石風攔住了:“都說好了,我們……確實不般配,說什麼也不行,不能耽誤了人家。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瞧你說的!我看就很配!大兩歲有什麼,小花不會介意的,還怕你嫌棄她呢!”萬順不以為然地說著,一臉的堅持,不肯就此罷休。
“她比我大我都沒話說,但她也太小了,就算她現在答應,以後也會後悔的。”這些偽心的話,石風實在不願多說。
“你這是嫌棄她呢!隻要你喜歡,就不會怕她後悔。你看她像願意的樣子嗎?”萬順說著,不由自主地將頭歪向了一邊看他,突然擰正,抽身又要進屋,“我去問問她!”
“算了!萬順哥,我跟你說實話吧。”看著萬順一臉誠懇的樣子,石風終於堅持不住了,再瞞騙下去他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他將萬順拉到兔窩旁,將事情大致經過告訴了他。說完,擺著一副任刀任剮的無畏表情。萬順隻顧驚愕,聽完了還沒緩過神,隻是呆呆地看著石風。
突然,他拍了拍石風的肩膀大笑了一陣:“你小子真行!你讓我怎麼說你呢!啊?哈哈……”石風見他笑得快要站立不住,不知他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真覺得可笑,就說:“我知道這事都怪我,讓你失望了。”
萬順強止住了笑,站定身子,臉都憋紅了,神情像喝醉了酒。他搖頭擺手地說:“不是不是……老弟,我實在是沒聽過這樣的事,你可真……怎麼說呢你讓我?這不怪你……不怪你……”不怪他,萬順一點都不怪他,反倒覺得他可愛至極,又幸運至極。說他幸運,是因為石風沒告訴他施九回來的真正原因,隻是說她不願走了。
“那……這件事……”石風不怕萬順知道,他是中間人,又看得開,說了算自己明智。大不了,他把自己痛打一頓。郭小花卻不同,她是受害者,又是女孩,未必看得開。本來就身世可憐,再遇到這樣的不公……這樣一想,他覺得很棘手。希望萬順能幫他保守秘密。
“哎呀——”萬順長出了口氣,“你就放心吧傻兄弟,小花那,我幫你說。”
石風一聽急了:“不是,你誤會了,我……”
“瞧你緊張的!是你誤會啦,我肯定不能說這個呀,我是說,幫你瞞過去——”
石風為自己的性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心裏輕鬆了幾分,也不拿萬順當外人,半開玩笑地說:“那就交給你了。你可得多說些我的壞話,最好讓她討厭我。那樣我還能少造點孽。”
萬順湊上前悄悄問:“她看上你啦?那還真不好辦咧。看你造了多大孽吧!她可是我們這最好的姑娘了,你沒福氣!沒辦法!”事到如今,他也看明白了,石風肯送施九走,說明他心地正直。又留下施九,肯定也是出於真心。對於這門親,不是他沒福氣,隻能怪郭小花運氣不好。雖然原諒了他,但也不想讓自己人受了委屈,隻好決定替石風瞞騙過去了。想著要自欺欺人,便自嘲道:“沒見過這樣的媒人吧!不挑好話,單揀壞的說……不知道圖的什麼!”說著話,將石風送到了院外。
眾人也還沒散去,見石風出來,都客氣地挽留。一陣客套之後,萬順不想耽誤工夫,連推帶拽將石風從眾人堆裏解救了出來,到了大路上,說:“趕緊回去吧,她一個外地人,別走丟了。你小子就是有福氣,沒辦法!”
送走石風,他就匆忙趕了回來,眾人已回到了屋裏。
他先把臉一沉,帶著不滿之意走進屋來,大聲地自言自語:“不行,年齡太大,之前覺得還湊合,一算大了四五歲!這絕對不行,這個娃,不實誠,連年齡都瞞著我。這就能反映一個人的本質你知道吧?說明他不是安心過日子的人——靠誆誆騙騙能吃飯啊?他不能!這要早知道說什麼也不給你說了。”說著,看向郭小花,“花兒,不生哥的氣吧?唉!下回一定給你找個好的,哥這也是第一次說媒。嘿嘿!哪能那麼巧啊!是吧?”他也不想騙她,家庭的原因,她的自尊心很強,對此肯定特別敏感,說了實話,定要傷她的麵子,本來就覺得她可憐,還真不忍心再傷害她。
“這有什麼!相親不就這麼回事嘛!不行也不能勉強。”說話的是郭小花的親嬸子,一個紮著長辮子的中年婦女。
“要我說,這娃也不……也不是說有多好,個子挺高,就是臉太黑了。咱們也不了解情況,萬一是個不正經混的呢!年齡這麼大了還……”說話的是郭小花的鄰居,本來她還覺得年齡大點不是問題,見眾人對這個女婿都毫無惋惜之意,話一說出來就拐了方向。
郭小花一聲不吭地坐著,還沉浸在剛剛的悸動中,眾人的議論她聽見了,剛剛還甜蜜的心田,這會卻酸澀無比。她嘴上不發表看法,心裏卻依然惦記著石風,想著他的音容笑貌,現在還那麼清晰,讓她覺得暖暖的。畢竟是第一次相親,又很稱心,沒想到遇見這樣的情況,她能說什麼呢?說她看上了,年齡不是問題?她說不出口,也不敢做這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