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當我決定帶你回家 你可知為何麼? 34.帶你回家

從萬順家出來,日已偏西。夕陽慵懶地灑了一路殘殘的燦爛。石風沿著原路去追施九,可張望了好遠,沒見到一個人影,不免有一絲擔心,怕她走岔了路,便加快了速度。

突然,前方路旁的樹林裏閃出一個紅衣人,他急忙刹車。原來,施九不但沒向前走,反而向後退了一段距離。她以為石風很快就會回來,就在路上徘徊,走著走著就不由往回去了,也是希望早一點看見他吧——她現在是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人,也隻有他,才能讓她感到安心。但她腳都走累了,也不見他回來,隻好坐在路邊樹林裏的石塊上休息。終於聽到了摩托車聲,也沒確定來者是誰,就迎了上來。肯定是他,她深信不疑。

“我以為你把我忘了,從別的路回去了呢!”她心裏確實掠過這樣的擔心。

“就這一條路能走,我想忘也忘不了啊!跟萬順哥說得太多,耽誤了一會兒。”他如釋重負地說著,招呼她上車。

“天黑之前能到家吧?”施九見天色很快暗淡下來,擔心黑夜行車不安全,不想上車。她一直不信任摩托這種交通工具,更不敢把自己的安全寄托給石風,總擔心他一不小心就把她帶進了深不見底的山溝。若真是那樣,她情願步行回去。

“你就上來吧!坐好了!很快的。手抓緊了!”

施九隻好坐上來,想提醒他“慢點!”車子已經發動了,她慣性地向後一仰,手也不敢放鬆,緊緊握住了後座的扶手。心想多說也無益,就不再做聲。隻是像往常坐車一樣,默默祈禱一路平安。

晚霞伸著懶腰,在西邊的天空中肆意變換著各種姿勢,像個調皮的孩子,時而伸展手臂,染黃了遠處的白雲;時而攔劫了過路的雲朵,與其糾結一團。仗著背後有個太陽,它仿佛什麼也不怕,在自己的地盤上為所欲為。但這一切,車上的施九並未察覺。

直到這會兒,她才顧得著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她知道,這次回來是她的一時衝動,不衝動她是不敢從車上下來的。而她之所以敢這麼衝動,是她相信自己,相信通過一番努力,定會有所收獲。也是她相信石風,相信他正直仁厚,義薄雲天,是個值得深交的益友。來之前她就有與當地人建立深厚友誼的決心,隻是她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又是以這麼快的速度結交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朋友。有時,她會突然一陣恍惚,仿佛這一切都遠遠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不敢相信這就是現實。但她骨子裏就有那麼一種浪漫情懷,也可以說是憨直的勇氣,讓她覺得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也相信隻要付出真心和努力,就一定能踏上屬於自己的坦途。

思想正要開始遊蕩,隱約聽見石風說了句什麼,意識到是有事發生了。緊接著,車就停了下來,石風兩腳撐地,無奈地苦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右前方的天空大聲說:“還真讓你說著了,我看天黑之前是到不了家了。”

原來,汽油燃完了!

二人隻好下車步行。施九反倒覺得這樣挺好,至少安全是有保障了,惜命的她總能在遇到這種情況時少了很多抱怨,她是個凡事都會往好處想的人,加上路較之來時硬實了許多,比較好走,即使是披星戴月也樂意。而石風,有她陪著,能這樣聊一路回去,他倒是求之不得,就怕她嫌累,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冬半年的傍晚特別喜歡弄虛作假,一邊打著紅豔豔的夕陽的幌子,一邊偷偷藏匿著光亮。夕陽一隱,光亮也所剩無幾,它又躡手躡腳,匆匆地逃離。這時,即使你發現了它,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去。你想極力留住最後那一絲光線?它稍瞬即逝!連惋惜的機會都不留給你。

過了十五,月亮就久久不肯露麵了,星星倒是出了滿天,但它們的亮光隻夠照亮它們自己。山林裏依然一片黑寂。借著車燈,兩人行走在大山深處,隻聽見兩個聲音在山穀裏回蕩。

“你打算在這呆多久?”

施九暗暗怪他囉嗦,都已經問過了,還問。轉念一想,之前他可能是心不在焉,抑或是這次心不在焉。於是說:“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唄!嘿嘿……至少半年吧,三年五年也不是沒有可能,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怕了?嚇你的!我才不會賴著不走呢!”

“你回來教書……學校都很遠,你要去哪,可得好好想想。”石風說道。這裏最近的學校也要翻山越嶺走好幾裏山路才能到,不怕學校不要她,就怕她吃不消。

她怔了一下,反問:“這裏不行嗎?你們村不是有學校嗎?我都見過了……是老師多還是……”當初她被石好送來石橋村的時候,正好就經過一所小型學校。斷定它是學校,是因為它有幾間形似教室的破舊瓦房,前麵又是一大塊寬闊平坦的空地,而空地中間立有一杆長長的木棍,高得聳入雲霄,雖沒有旗幟飄揚,她卻毫不懷疑它就是根旗杆,有了這些,就已經很像個學校的樣子了。而且這景況跟之前在報紙和視頻裏見到的校舍大同小異。

可現在聽他的口氣,好像這裏根本就沒有學校。而她之所以這麼衝動地回來,也是想著這裏有現成的學校,比較省事。

那確實是所學校,而且她不知道,到現在房前的那棵楊樹上還吊著鈴鐺。那塊空地也確實是操場,但早已成了農忙時節人們晾曬糧食的場麵,而那幾間教室也被用來放置牧草了。那些年,學校學生不多,老師更少,隻設有兩個低年級,誰再往上念就轉到了外村就讀,石風就是這樣,單小學五年就去了三所學校。學校開辦的最後幾年,隻有一個老師,名叫沈德遠,因年事已高,學生又少得可憐,堅持了幾年就停課了。不過那口鈴鐺硬是在他老人家的監護下保留了下來。

到現在,學校已荒廢了五六年。前幾年還有幾個去外村上的,後來漸漸地就少了。他們通常要走好幾裏山路才能到學校,風裏來雨裏去,很是辛苦。加上窮,對知識的重要性又認識不夠,家長孩子大都覺得上學沒用,純屬浪費錢財,倒不如安安分分在家幹活,就一個個地輟了學。

石風把村裏學校的近況簡單告訴了她,並不敢說這裏的孩子不肯上學,因為他知道她來這裏的動機是不忍看著山裏的孩子們求學無路。如果讓她知道孩子們根本就不想上學,恐怕她的一番好意隻能咽回自己肚裏了。他當然不忍心看她失望,邊走邊在心裏琢磨著該怎麼辦。

“有學校就不是問題,讓他們把東西騰出來不就行了嗎?隻要房子能用……不是危房吧?”

“幾年沒用了,回去檢查一下吧。可有一點,辦學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就一個人……”

“不是還有你嘛!咱們想辦法把它申請為公辦學校,你當校長,我來教,工資獎金就不用發了。”她也知道不易,便開著玩笑給自己鼓勁。這就是現實吧,總要不動聲色地給你出點難題。

“幹得好,我照樣有賞!不過,你有沒有往壞的方麵想過?”至於壞在哪些方麵,他倒是想到一些,並不明說,而那些難以預期的就更多了。雖然知道會困難重重,但他天性樂觀,相信麻煩之所以存在,就是等待被解決的。

“最壞也就是學生不交學費,學校辦不成……那也不算壞,到時再想辦法,肯定有辦法的。大不了我先跟我媽借錢,辦私學。”這樣說仿佛還不夠,“你看,我在這餓不死吧?當然也凍不死。既然死不了,那還怕什麼?”

“怪不得你敢來!不過,很多事都是雨裏深山雪裏煙,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還是得做好失敗的準備。”這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長路漫漫,又是黑夜,他打開了車燈。路麵瞬間就被照得亮堂堂的了,燈光白花花的一片在前麵引著,兩人的話音熱鬧鬧在後麵跟著。即使是這樣的明亮,施九依然應付不來腳下偶爾凸起的石塊,被絆了幾次,便牢牢抓住了摩托的後座。就這樣,二人一前一後邊走邊說。說得投入,月亮什麼時候出來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