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秦葉正在東屋忙活。黑子第一個發現他們回來,並不吠叫,隻是迎上來抱住石風的腿跟他親熱,被他支開後依然興奮地繞著他上躥下跳。這讓施九對他是萬分羨慕,她平日裏就喜歡狗,見黑子這般通曉人性,便暗下決心一定要跟它拉好關係,讓它跟自己也親密無間。這樣,她在這深山中也好多一個朋友。
秦葉聽到院裏的動靜便出門來看,一見是歸人,喜不勝收,驚叫道:“天爺!現在回來了,怎沒聽見車聲呀?”說著迎了上來。
一聽說是沒油了,又怪起石風的粗心,害兒媳走回來,她比他還過意不去。
“歡歡呢?”石風問。
“吃完飯就跑出去玩了,野得狠!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做,先進屋歇著。門沒鎖,一推就開。”她交代著,從繩上取回剛解下不久的圍裙,又進了灶房。走到門口時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見施九默契地搶在前為石風開門,兩人還很親熱地說著話,心裏暗暗得意,也驚奇兒子的本事。雖然好奇,卻並不急著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促成的。隻要看到兩人親密恩愛,她就知足了。
其實,這兩天她一直是在忐忑中度過的,村裏人聽說施九出了門,都懷疑她是有預謀的,認為石風是在犯糊塗,不該輕信了她的話。這還不算,關鍵是黃杏提醒她石風原本就要送她走,說不定這次出門就是要把她送走。秦葉嘴上雖還擰著說不會,心裏還是擔心的。這下好了,順利地回來了!看他們還說什麼!
要長期住在這裏,夜裏怎麼睡,成了施九最苦惱的問題。石風屋裏的床雖叫大床,其實並不大,她思想雖開放,短時間內還能跟他湊合,但要長期住下去,還是得想個萬全之策。於是,她在屋裏四處查看著,希望能給自己找個窩,隻要能湊合躺下就行。對現在的境遇,她已經心存感激了,所以條件不高。
石風到灶房幫秦葉燒火被她趕回來後,見施九正東翻西挪地幹得起勁,三個房間都燈火通明,不明其意,還以為她在收拾房間。
“大哥,想求你件事,我見那屋有個櫃子。”說著,施九拉起他向東間走,邊走邊說,“裏邊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把櫃門摘掉給我當床板吧?也省了開櫃子的麻煩。”說話間已走到掉了漆的黑色大立櫃跟前,並開關著櫃門演示給他看。櫃門有五尺來高,二尺來寬,仿佛是專門為她量身製作的。
他這才反應過來,大為錯愕,不知道說什麼,看著她傻笑了半天。
“不行嗎?”她讓櫃門大開,又看了看裏麵的東西,覺得沒有櫃門取東西真的要方便得多,而且櫃子裏放的隻是麻繩、簸箕、以及一些她叫不來名字的東西,如她說的,並不貴重。
他並不是不同意,隻是驚訝她的想法,不知道她要拿這塊門板如何放置,說道:“摘掉可以,你往哪放呢?”
她欣喜不已,忙說道:“放你那屋吧,我看那有個台子,正好夠用,我正收拾呢!”
其實她要求什麼他都不想拒絕,但以他們現在的關係,這樣做,秦葉那裏是說不過去的,這又是個大麻煩。於是他將這些顧慮簡單地跟她提了提,隻是希望她能有所配合。說配合,其實一直是他在配合她,就是這樣的主客顛倒,讓他無法做到光明磊落,有口也難言。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在犯傻,還是在助人。但一看見她,他就不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他不信秦葉的那一套命運說,最近卻發現自己的命運時隱時現地跟他玩起了捉迷藏,讓他時而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時而又擔憂曲終人散後的寂寞無奈。這樣想過以後,他便萬分珍惜這份剛剛建立起的情誼,精心收藏著她的每一滴音容笑貌。
因為深知石風是冒著世俗偏見接納的她,施九當然也要替他想。好在這三間房子裏就他們倆,還算有點支配的自由,她已經想好了,夜裏自己在門板上將就一夜,第二天再將被子放在石風床上,門板也可用來辦公,這正好算個正當理由,麻煩是麻煩了點,倒也不算什麼。怕秦葉隔窗發現,連窗簾她都想到了。她把這些想法說給石風聽,他連連稱讚,但最近幾天還是要湊合著擠一擠。
“大哥!”石歡跟石頭抬著綿羊回來,遠遠看見屋裏亮著燈,走近了看見裏麵的石風和施九,丟下綿羊興奮地叫著一個人跑進屋來。
“跑哪玩了又?瞧你熱的!”石風走到堂屋,摘掉石歡的棉帽,一摸裏麵都汗濕了,再看他的腦袋,燈光下正蒸蒸地冒著熱氣。施九跟在他門後麵,摸了摸石歡的腦袋,之後對著他笑了笑:“去哪玩了?這麼熱,趕緊坐下來歇歇。”說著,她牽著石歡走回西屋。石風伸手在石歡頭上抹了一把,手立即濕漉漉的了,見石歡又要解棉襖的扣子,不用說,棉襖也免不了汗濕,連忙製止,“想感冒呢!媽看見又得說你,以後可別玩這麼瘋了。”
“怎麼啦?”秦葉端著飯菜進來,隱約聽見屋裏的動靜,知兒莫若母,不等回答,一眼便看見熱得一塌糊塗的石歡,要發火,念在施九的麵子,剛張開的嘴又繃住了。
“大哥,買的眼鏡呢?快給我看看!”石歡拽著石風的褲腿叫著,卻睜大了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施九。對施九,他已經沒有了懼怕,想不出她戴了眼鏡是什麼樣子,急著想看。之前隻見過一些老人戴眼鏡,試著戴過,腳下全是坑,不知道施九的坑會不會有什麼不同,很好奇,想趕緊嚐試一下。
“沒買!”石風簡單地說,也是說給秦葉聽。剛要跟她解釋,秦葉就問他為什麼沒買,他隻得無奈地回答:“剛過完年,這兩天還沒開門。”心想:“你怎麼就是那麼性急呢?一點默契都沒有。”
石頭一個人艱難地提著“綿羊”走了進來,其實也是想看看施九。不想一進屋施九就熱情地跟自己打招呼,被問到自己的名字,他說了幾遍,她就是念不對。石歡也給她糾正,她依然說不準確,三個人都很著急,弄得哭笑不得。她自以為從石風那學來幾句本地話就能自通了,但一交流,還是聽不懂。石風端著米湯進來,見此情形,無奈地用普通話跟她說了一遍。她聽後,笑著說:“石頭?這也是人名?”
石風說:“你還叫十九呢!那不也是人名嗎?”雖然知道她姓施,心底卻一直把她當十九來喊了。十九這個數字,他喜歡,也仿佛打從認識了她,才知道了這個數字。
施九對他這樣稱呼已經是默許了的,這會兒也不想糾正,又問石頭幾歲了、上學了沒,石頭盡量清楚地回答,她聽著依然困難,又要求他重複。看著這情景,石風和石歡兩個人也不著急,隻是在一旁笑。她也笑,笑得很是尷尬。
“快七歲了,沒上學!”石風終於忍不住,給她翻譯了一遍,“想教他們,還是先把話教會了再說吧。”
“前天我見外麵有很多孩子,他們都上學了嗎?”她看著石風問。石風喝了口熱湯,說:“以前倒是有幾個在正西劉家窪上的,這兩年也都跑累了,在家呆著,村裏現在一共就剩倆學生。”
“那正好,村裏要是辦了學校孩子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咱們明天就開始行動吧?”她幹勁十足,一身的精力迫不及待地想使。
“先吃飯!”石風淡淡地說著,拿起了筷子。
“明天,我先去宣傳一下,你讓那些占用校舍的鄉親們把東西搬走,再看看房子能不能住……”石風打斷她:“宣傳?怎麼宣傳?”她說:“也可以說是招生!對了,我帶上歡歡,讓他幫我指路。”
石頭還沒走,聽到要指路,連忙自薦:“我也去!我哪都知道。”石風心知要在這裏招生實屬難事,她現在還聽不懂方言,孩子們自然也說不好普通話,單交流就是個問題。再說,教室就是能用,沒有現成的桌椅板凳,也還是不行。
要做的事情很多,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再急也沒有用,還是得慢慢來。可她早就急切難耐了,隻嫌他辦事效率低下,堅持要先確定一下學生的數目,並說這樣也好提前做準備。其實,她是急著想了解山裏孩子們的情況,想及早見到他們。她已經不止一遍地在心裏勾畫了他們的精神麵貌,也猜想自己的到來會不會從此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麼重大的改變。
石風拗不過她,隻是問:“學費方麵呢?”這是個關鍵問題,也是她最怕提及的,她之所以來這裏,或者說在她的感知裏,孩子們之所以需要幫助也就是錢的問題。但這個問題不解決,一切都很難進行。她想過收學費,卻不知該收多少,事實是,多少都嫌多。原本她就沒打算從中得利,現在吃住不愁,就更不想了。但錢是基礎,學校就她一個人,一分不收,粉筆都沒有,所以還是要收點。那就把帳算明了,大家平攤。家長們肯定都想光明正大,把錢花在刀刃上,這下也避免了不少閑言碎語。
石風聽罷她的打算,陷入了沉思。在這裏辦學校雖不算大事,卻也不是小事,能申請為公辦最好,若上邊以規模太小為由不與準批就又是個麻煩。她倒看得開,曾說就是私立的她也要辦,大不了她自己編排課程,她正嫌自己大材小用呢!這下,也是個鍛煉的機會。
看著她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石風憂喜交加。他雖一直對山區的未來充滿希望,但現實的問題一攤出來,不免讓人為之倒抽涼氣。這些,他是心中有數的,施九卻不一樣,她未必真正懂得這裏人們的想法。很多在她看來很平常的事在這裏是得不到多少響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