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冬去春又來 相遇又離別 1. 山外來客

農曆正月十三,一整天都陰沉沉的。傍晚時分,天色愈加陰暗。冷空氣化成凜冽的北風呼嘯著在空寂的山穀裏橫衝直撞,給這原本靜寂的山鄉又添了幾絲孤獨。遠處已有稀稀落落的幾戶人家亮起了燈,燈光雖稱不上璀璨,星星點點,卻也不乏生機。

春節的喜慶還在一副副紅豔豔的春聯上留戀著不肯離去,元宵的熱鬧已經歡笑著跳到了草房前正玩弄燈籠的孩子們臉上。冷空氣的重返對他們似乎沒有絲毫的影響,一張張紅彤彤的臉蛋洋溢著拴不住的玩性。

石歡和石頭在孩子們的喝彩中駕馭著兩隻綿羊燈,四隻羊角不停地撞出清脆的“啪啪”聲。這令圍觀的孩子們分外眼饞,他們個個丟下自己的燈籠,伸手想上前拉一拉那根玄妙的線繩,但伸出去的小手就是得不到石歡的接應。無奈,隻好若即若離地摸著羊身,嘴裏一邊喝彩一邊還不忘央求石歡給自己一個機會。

孬蛋是這群孩子中個子最高的,叫得最起勁:“猛點!再猛點!”也是手心最癢的,他可憐兮兮地在石歡身旁轉轉悠悠:“讓我拉拉,拉一下,就一下!”

石歡昂著臉回絕道:“就不讓你拉!前天你的兔子都不肯讓我摸一下!”

孬蛋以為石歡是在跟他談條件,興奮地指著他那此時已無人問津的兔燈說道:“就在那呢!你去拉吧。”

“哼!誰稀罕呀!”石歡毫無交換之意,繼續著自己精彩的表演,滿臉的驕傲與得意。

孬蛋憤憤地轉身從地上撿起兔燈的線,不知是凍得還是惱得,小臉脹得通紅。突然,他像發現了寶貝似的說:“歡歡,你的綿羊沒有眼睛也沒有嘴,一點都不像真的!”

石歡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羊是沒有臉的,剛剛還一臉的驕傲一下子撒落得滿地都是。一時間怪起粗心的大哥石風來,但想到他在百忙中也不忘抽空給自己趕製綿羊,又覺得功大於過,還得感謝他呢,怎能算是他的錯。轉念一想不就是個眼睛嗎,自己畫上去就行了。這樣想著,就對畫眼睛迫不及待了。

石頭總能跟他想到一塊,不等他開口就說自己家有筆墨,要去拿,把手裏提綿羊的木棍遞給身旁的夥伴,跑去了屋裏。石歡很是吃驚,並不是因為石頭跟他想的一樣,而是吃驚石頭家竟有筆墨,要知道他們家可都是睜眼瞎呀!石頭沒上過學,肯定是不會寫字的,過年時他家的春聯都是大哥給寫的。難道是石叔叔給他買來學習的?但之前也沒聽他說過。出於好奇,他將綿羊往地上一放就追進了屋。

大夥見石歡一走,搶著去拉綿羊上的繩子,卻讓孬蛋搶了先。他照著石歡的樣子一手提著綿羊一手拉拽線繩,“啪”地一聲,四隻羊角撞在了一起,他樂了,想過個癮,連拉了好幾下“啪啪……啪啪啪”夥伴們在一旁要求他讓位,他置若罔聞,隻顧自己的樂此不疲。賴皮有點氣惱,甩了下後腦勺上的小辮子,拿話激他:“不是說就拉一下嗎?”孬蛋不予爭辯,怕石歡回來,發了瘋地拉。但用力過猛,兩隻綿羊被拉昏了頭,身子左右亂擺,羊角就是撞不到一起。他慌了手腳,想逃脫,遞給賴皮,賴皮不接。其他的孩子也都看在眼裏,沒人肯接。跟他搭夥的孩子見勢不妙,忙將綿羊放在了地上。

賴皮擰著後腦勺上垂下來的硬邦邦的小辮子幸災樂禍地嚇唬他:“看看,拉壞了吧!”孬蛋恨得牙根癢癢,咬著舌頭在心裏使勁拽了把賴皮的小辮子。讓不出去,他幹脆把綿羊也放在了地上,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拉著自己的兔燈走了。

這時屋裏光線已經很暗了,石歡摸索著進了屋,找不見石頭,怪他小氣,舍不得開燈。石頭吭呲吭呲拿著筆墨從床下退出來,說父母不讓他輕易開燈,自己能看見就行。

“你們家怎麼會有這東西呀?”石歡湊上前去看,發現石頭的毛筆比自己的好看多了,墨水瓶也似乎比自己的厚實。其實他最想知道的是他會不會寫字,如果會,那以後就不能再那麼放肆地在大夥麵前炫耀自己會寫字了。

有個能識文斷字的大哥,石歡也會寫得幾個簡單的漢字。最拿手的是自己的名字,常常在夥伴們麵前顯擺,雖然字體東倒西歪,卻照樣能引來夥伴們的驚歎。這一直是他引以為豪的。不過有一件事他總是猶豫著該不該拿出來顯擺,因為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大年三十那天,他在石風身旁看他寫春聯,紅紙黑字一完成,他也急了,自信自己有天賦完成得跟大哥一樣好,就連鬧帶賴地拿到了筆。石風給了他幾張隻能寫一個字的方正紅紙,要他選寫幾個字,並示範給他看:“福”、“祥”、“喜”、“豐”……他一眼就相中了“豐”,埋頭寫起來。寫完後交給大哥,卻得來一句“畫得不錯”的評價。石風解說給他看:“一條毛毛蟲、一條老豆蟲、還有半條蚯蚓,但一下子被你用一根鐵絲全給勒死了。嗯!畫得不錯,很生動。”如果單單這樣說他倒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還覺得自己真的幹得很不賴,因為那幅畫被大哥貼在了自家的麥圈上。這似乎是過關了,關鍵是他母親秦葉看到後大罵了石風一頓,說白讓他念了幾年書,寫出的字連她這個睜眼瞎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兒子寫的。如果是別的字,她興許還看不出有這麼差勁。但這個“豐”字,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當初問丈夫麥圈上的“豐”字是什麼意思,得知有糧進滿倉的寓意,便給肚子裏的孩子取了這名。

她丈夫其實不識字,這字都是聽沈徳遠說的。他覺得單獨一個“豐”字不夠顯露地表達他們所寄托的厚望,怕老天爺誤會,要在後麵加個“收”字。秦葉一向低調,嫌這樣太赤裸,還是覺得一個字好,既雅又委婉,老天爺是識字的,肯定懂得他們的意思,便隻叫一個字。至於後來石風改了名字的寫法,她知道後雖不樂意,但石風哄她說風調雨順了糧食才能收得滿倉,她覺得也很有道理。心想兩字同音,意義又都不錯,便不再幹涉。有時她甚至還覺得自己是個天才,取了一個從哪方麵講都有意義的名字。

石頭湊到石歡耳旁悄悄說:“沈爺爺給我的!”

“你也會寫字嗎?”“不太會!沒人教我,這筆也是沈爺爺過年才給我的。”說著,石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石歡把懸著的心放回到肚裏,很率真地說:“沒事!以後叫我哥教咱,咱倆一塊寫。嘻嘻!”

倆人回到院裏,石頭滿蘸了一筆墨遞給石歡,他是多想親自給“綿羊”畫臉呀!甚至想好了要在羊頭下畫幾道胡須。但石歡比他更急,拿過筆就在羊頭左側畫了個圈,一扭屁股轉到右側又畫了個圈。畫完一審視發現一個像土豆,一個像雞蛋。不滿意,又認真地瞄了瞄,以為好了,再看,土豆成了雞蛋,雞蛋成了土豆。更不滿意,再描,倆圈中心的空白部分漸漸縮小,縮小,再縮小,忽地一下就放大成了倆黑球。

“這畫的是什麼呀?”“瞎了!”“這個當眼珠吧,再畫個大的。”“把中間摳了吧!”孩子們在一旁嘰嘰喳喳地出著主意。石歡看不好補救,不再管眼睛,筆一轉,眼睛斜下方多了隻嘴巴。接著畫另一隻羊,這隻卻來得極其簡單,三個單單的圓圈就完事了。

石頭好不失望地收了筆,大夥看著兩隻有了麵目的羊不敢說話了,倒不是因為綿羊麵目可憎,而是他們剛剛目睹了羊角對撞失敗的慘狀,不知道接下來石歡怎麼處理。可當石歡和石頭再次拉起線繩時,羊角又奇跡般的撞在了一起。一看沒事,大家又都覺得無比遺憾,一來沒好戲看了,二來後悔剛才失了拉個過癮的大好時機。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大家一起去看,遠遠的,小路那頭跑來一個人影,仔細一看是要男。

她朝這裏狂奔而來,嘴裏喊著:“歡歡!還不快回家,你大姐給你帶了個嫂子!”

說完,她彎下腰捂著肚子站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喘氣。石歡暈暈乎乎還沒從她的話語裏轉出來,大夥已經嗷嗷地叫起來:“噢噢噢!新媳婦!有喜糖吃嘍!快走,去看看!”“看新媳婦去嘍!”

大家慌忙收起各自的燈籠,不用說,都想去石歡家湊湊熱鬧,順便還有望蹭塊糖果吃。石歡愣了半天,終於回過神來,趕緊叫上石頭,倆人抬起綿羊隨大部隊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