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春蔭綺情
太陽正當頭,天湛藍地清明,有春風輕輕拂過山岡,將蒼綠色點綴在樹梢草莖間,小葉兒削瘦,擎著嫩黃色的花瓣。
世間的一切都如同被洗過了似的。
清淨、純粹,四處散發著泥土的芬芳。
這處取景地,當真是臨海市裏並不多見的風水寶地了。
若《離心劍》能夠票房好評雙豐收,想必也能使岱宗影視基地,成為橫店之後的第二個旅遊風景區吧?
那作為這處影視城的投資者兼設計者,李溪莛必定會在娛樂圈的金字塔結構裏,上升到更高的層次。
此時,這位頭銜無數、前途一片光明、說話辦事八麵玲瓏的男人,卻把那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長福帝姬,氣得玉麵發白,嬌軀輕顫。
“還演什麼啊!”趙清懿用力一掙,擺脫了李溪莛那雙招人厭恨的手掌,嗔怒道:“你自己演!”
李溪莛呆愕半晌,眼見她長身而立,轉頭欲走,撓頭苦笑道:“清懿,我沒那個意思啊……”
趙清懿充耳不聞,一眨眼的功夫便被綠野花叢淹沒了。
九寰影視的一把手站在青青草地上怔神兒片刻,才抬起腳步,快速朝著她消失的方向走去。
才翻過了一道山岡,眼見趙清懿正在樹林邊閑庭信步,背影迷人,正要飛奔過去,斜刺裏就閃現出一道墨綠色的身影,仿佛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的衣著,竟讓恍惚的李溪莛忽視了她的存在。
直到那對幽深的眸子如淬煉人情的鼎爐,在他眼前瑩瑩亮亮時,他才收回視線,凝眸問:“怎麼?”
王婧蓉笑眯眯道:“她在撒嬌。”
李溪莛怔了下,“啥?”
撒嬌?
那個清新脫俗,好似超然物外,不把一切男人放在眼裏的“風骨雅正”,被他偷襲得手親吻幾次也就算了,還真能人設崩塌像尋常小姑娘那樣嬌滴滴地跟人撒嬌?
“嬌滴滴”三字雖顯多餘,但李溪莛一聽到“撒嬌”二字,嘴角便幾乎要咧到耳根子那裏去,整個人眉開眼笑,興奮異常。
“你小子有一套,把趙清懿都給騙到手了。”王婧蓉翻了個白眼,大有一種“別跟我裝蒜”的意味。
李溪莛不置可否地嘿嘿笑了幾聲,又揉了揉發疼的嘴角,大聲道:“我去把她追回來。”
“慢著。”王婧蓉叫住他。
李溪莛斜睨著她,“又怎麼?”
“讓她一個人平靜下。”
“為什麼?”
“因為她需要。”
“可是為什麼呢?”
“女人,就是這樣。”
李溪莛不知其所以然,但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愚昧,隻好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讓她平靜下。”
王婧蓉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大約過了三分多鍾,李溪莛那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終於從臉上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吞了蒼蠅般的難看。
王婧蓉確實走了,但卻走向了趙清懿消失的那一邊……
“我了個去,這什麼套路?”李溪莛瞪圓了眼睛,望著那道窈窕而去的背影,雙眉擰成一個疙瘩,在“追與不追”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好一陣兒,最後忿忿地一跺腳,“女人聊天,老子不去。”
山林連綿成片,幽綠如海。
陽光像灑落的細沙,一縷縷地穿透層疊茂密的綠葉,在草地上留下一大片斑駁。
明明暗暗,映襯在樹下人兒的臉上,一如心情,時而明媚,時而陰霾。
“清懿。”
身後傳來耳熟到極致的呼喚。
仿佛跨越細沙的海浪,在堤岸上撞出回蕩的浪花。
趙清懿回過頭,凝視著樹林外草地中,站在萬道金光下的倩麗身影。
清風穿林葉漸稀,春蔭留情絮爭綺。
恍若有薄紗繚繞白霧柔浮,掩蓋了草葉間晶瑩閃爍的露珠,掩蓋了破土而出紅黃相間的鮮花,掩蓋了吮吸芬芳在樹梢上一縱而飛的雀鳥。
惟有長身玉立的王婧蓉映入眼中,容顏絕麗,光彩照人。
“婧蓉。”
趙清懿輕聲回應。
語調,神情,聲量,竟與王婧蓉方才那聲呼喊,幾近相同。
“想什麼呢?”王婧蓉笑眯眯走近,白皙的臉蛋在枝葉間忽明忽暗,瞳眸中閃現著幾分令人不解的神秘。
“想這個世界。”趙清懿負手而立,沒有相迎,也沒有遠拒,臉上掛著淺淺的笑。
“有必要嗎?”
“有。”
“想得怎麼樣了?”
“想得不清不楚。”
“比如?”
“比如,我們從何處來。”
趙清懿睜大雙眼直勾勾地看著王婧蓉,心中歎道:你不讓我提及前世經曆,我便不提。可你我二人皆是轉世重生於此,探討世界玄妙之處,也該理所應當吧?
王婧蓉莞爾一笑,“如果這是第一個階段,那麼下一個階段就是‘我們是誰’,最後一個階段則是‘我們向何處去’。”
趙清懿怔了下,詫異問:“你懂油畫?”
當年,有異國番邦之人來京城麵聖。
所獻禮物便是一幅描繪異域風情的油畫,用筆粗糙,色彩亂糊,風格幽暗,畫中男女盡皆衣不蔽體。
在睿思殿中,婉容便咬著她的耳朵笑道:外國人的東西,當真看不出半點美妙藝術。好似小兒塗鴉,亂寫亂畫。如此難等大雅之堂的作品,竟也要獻給皇上,當真恬不知恥!
那位來進獻的男子金發碧眼,高鼻紅唇,皮膚白得像是身體用冰塊雕成的,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絨毛叢生,與斯斯文文的宋朝子民大不相同。
王婉容對趙佶情深意切,見進獻者毫不看重宋室藝術,又把垃圾一般的作品,呈現給有書畫雙絕之稱的宋徽宗,自然大為不喜,從品評內涵上升到樣貌醜陋,雖顯刻薄,但也合乎情理了。
是以,從那以後,有關於油畫、有關於異族人的一切,婉容都不甚喜。
趙清懿雖然隻懂油畫的一點皮毛,可也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從何而來,我們向何處去》這幅作品,是一位後印象派畫家保羅·高更的巔峰之作。
那幅畫表現了人類從生到死的過程,情調渺遠,意境神秘,但卻有著很深刻的象征意義。
不過再優秀的作品,隻要沾上“異域風情”四字,就會讓王婉容嗤之以鼻,更不會花一星半點的時間去鑽研。
難道她轉世重生後,連審美趣味都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