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老弟,此人,真的是偽燕奸細?”
王昌齡不明白不相信,所以他要問。場中三人,他與李太白最為交好,所以他隻能問執劍凝立在旁的李太白。
李太白眼神複雜地望著一臉木然的李鈺,聽到王昌齡的問話,也不回頭也不表示,一動不動。
“南將軍,此人,真的是偽燕奸細?”
王昌齡得不到李太白的回答,所以又不得不將問話轉向了曾經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南八南霽雲。
南霽雲表情與李太白並無二致,雙目中俱有複雜神色。
他聽到王昌齡的問話,也沒有回頭,但卻搖了搖頭。
王昌齡見此一喜,又問道:“他不是偽燕奸細,那為何賀蘭節度他——”
還沒說完,他便即住口,此時此地,賀蘭進明就是這裏的王法,就是這裏的天地,賀蘭進明既然說李鈺是偽燕奸細,那他便是偽燕奸細。
王昌齡與南霽雲和李太白一樣,都有求於賀蘭進明,並且都是求的賀蘭進明十萬江淮兵出兵北上援助張巡抗賊這事兒。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讓他心中佩服的朝廷大員,如今卻在構陷一個英雄豪傑。王昌齡想不通,但也不知如何問。
“那這人,到底是何人?”
王昌齡心中好似也有了一絲答案,餘立餘立,不正是李鈺倒過來的諧音了,他被稱為七絕聖手,對文辭的敏感自然非一般人能比。
南霽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終究閉上。而李太白微眯的雙眼陡然張開,沉聲道:“龍影元帥李鈺!”
“李鈺?!”
王昌齡聞言,大驚失色,再看李鈺那副尊容,麵上表情急劇變化,好一會兒才恢複鎮定,似考慮到了什麼,道:“李鈺之名早就遠播,龍影義師孤軍抗賊,此乃百姓之幸、朝廷之幸,賀蘭進明為何要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同道中人?不行不行,我得找他評評理去。”
王昌齡邊說邊疾步轉身朝外走去,李太白聽他這麼說,麵色微變,想要移步將王昌齡攔住,可剛剛動身,李鈺這邊也已動了。
對於王昌齡和李太白、南霽雲說些什麼他完全沒聽到,他的一門心思都在東方來的那群人身上。
現在他是真的進退兩難,若是隻有他孤身一人,即便千軍萬馬之中也可來去自如,可此時此刻第五琦已是賀蘭進明手中的人質,要是那群人也真的落入賀蘭進明之手,那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斷難全身而退了。
他不怕死,但他卻不想讓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陪他去死,更不想要她腹中骨肉還未現世便經曆磨難。
所以他猶豫,他沉思,可任憑他絞盡腦汁,終歸無計可施。
無法,他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太白和南霽雲見李鈺出門,沿著賀蘭進明等人離開的方向追去,也不遲疑,緊隨他身後而去。
可令李太白感到奇怪的是,前腳剛剛出門的王昌齡此際卻不見了蹤影。他隻是一介文士,雖有一點微末功夫,那都是尋常健身之用,在他們這等高手麵前,連花拳繡腿都算不上。
可是這樣一個年過六旬、不懂武功的文士,腳步怎的會那麼快?眨眼就消失在了街道呢?
李太白心中疑惑,但他的主要注意力還是放在李鈺身上,所以並未多想,而是與南霽雲一前一後隨著李鈺沿著大街疾奔而去。
如果李鈺不是神不守舍,如果不是李太白和南霽雲將大部分注意放在了李鈺身上,或許他們會憑借超常的耳力聽到,在廳堂外不遠的角落裏,王昌齡正隨著閭丘曉向賀蘭府的偏廳走去。
“丘曉老弟,賀蘭進明早就知道了李鈺的身份對不對?”
在閭丘曉頻頻示意下,王昌齡不情不願地壓住嗓門,低聲向在他身旁悶頭趕路的濠州刺史閭丘曉問道。
閭丘曉也不轉頭,同樣小聲地道:“節度使自然有他的打算,那龍影軍到底是什麼來路,別人不知道,昌齡兄身為朝廷命官,難道也不清楚麼?”
王昌齡聞言一滯,對於李鈺的身份,以及當今天子對李鈺的龍影軍的態度,他多多少少是有耳聞的,可是他不是那些趨炎附勢、巴結權貴的官場滑頭,他想不明白那龍影軍舉起義旗,屢次大破賊軍,為何朝廷還要暗中對付他們。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不得不為之伸張正義。
“龍影軍在河南道孤軍抗賊,救民於水火,而我也聽聞,那李鈺屢次襲殺賊軍大將,卻將功勞悉數讓給了張巡等官軍將領,如此義軍,如此人物,朝廷怎能因為一些無稽之談而偏聽偏信,欲將這些忠良之士鏟除呢?”
閭丘曉聞之不由氣結,心道:“這個老古董數十年了果然還是一點未變,當年與他身為同鄉,同年得中進士,如今我已是一州刺史,他還是個小小的龍標尉,活該。”
心中將王昌齡鄙視得無以複加,嘴上卻道:“昌齡兄,話不能這麼說,這李鈺本就是大逆不道之徒,被那禍國殃民的楊玉環的美色所迷,竟在馬嵬驛下將她偷偷帶出。現在他舉起義旗,不過是打著抗擊賊軍的旗號,偷偷占領地盤,蓄積對抗朝廷的力量。一旦羽翼漸豐,必然會是另一個安祿山。所以,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屑小之徒應該盡早除之。昌齡兄當有這個遠見啊。”
不得不說,閭丘曉的這番說辭,已經將李鈺及龍影軍的打算說中七八分,不過李鈺之所以如此,全是官匪共逼、走投無路力求自保之舉,倒不似閭丘曉說得那麼野心勃勃。
即便現在李鈺已經有了野心,那也是被他們一步步逼上梁山的。
王昌齡回味了一遍閭丘曉的話,心中也絕對又覺不對,他畢竟隻是一個小小的龍標尉,朝廷中許多秘辛並無權參與,所以接收到的信息真真假假,並不全麵。
但他還是無法完全認同賀蘭進明今夜的許多做法,又道:“可是,賀蘭進明既然身為臨淮節度,朝廷更加他禦史大夫,如此重用,便是希望他以臨淮為根基,率領官軍北上,與張巡共抗賊軍,同河北的郭子儀、李光弼二位將軍一道,從南北夾擊賊軍。但今夜賀蘭進明對於出兵北上抗賊卻是不情不願,此實在有負皇恩,更對不起他這身官府。”
此話,作為一個異地的下縣校尉,對堂堂封疆大吏、朝廷要員背後如此評價,已算是大不敬了。
閭丘曉與賀蘭進明本就是一個鼻孔出氣,若不是看在王昌齡與他往日情分上,根本不會對他正麵看上一眼。
可現在王昌齡得他引薦,見了他的頂頭上司賀蘭進明。今夜王昌齡附議李太白、南霽雲所請,懇求賀蘭進明出兵北上,已惹得賀蘭進明對閭丘曉大為不滿。
要是讓賀蘭進明知道王昌齡今夜在背後如此編排於他,那他閭丘曉作為賀蘭進明手下幹將之一的信任,將不複存在了。
聽到王昌齡一番無遮無攔的話,閭丘曉終於動了真火,陡地止住腳步,轉身帶著冷笑對王昌齡道:“那不知昌齡兄對於節度使此般做法,你接下來將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