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王昌齡死

角落裏燈光昏暗,王昌齡並不能將閭丘曉的麵色看得真切,雖感覺他語氣有些異樣,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聽到閭丘曉的話,王昌齡還當他在真心求問,不由清清嗓子,理理思路,側轉身子正色道:“如果節度使隻是一時沒有顧慮周全,下官自然會竭我所能勸其出兵北上。”

閭丘曉知道他還有後話,索性一股腦兒問出口道:“如果節度使還是不出兵呢?”

王昌齡不由眉頭微擰,沉聲道:“如果賀蘭進明真的執迷不悟,下官雖然位卑言輕,也當耿直進言,若是依舊無用,那下官隻能西奔靈武,麵見聖上。”

閭丘曉聞言一驚,他沒想到眼前這個落魄的同鄉老頭兒竟然如此倔強,要是真如王昌齡所言,讓他西去見了新登大寶的當今聖上,即便不能影響賀蘭進明什麼,但閭丘曉在賀蘭進明麵前,地位必將不保。

驚愕之後,閭丘曉更對眼前這頑固的糟老頭子有些無語,頓時覺得這家夥是個燙手的山芋,恨自己之前不該心軟接見了他,更不該將他引薦給了賀蘭進明。

可是事已至此,這老家夥的性子一時肯定無法更改。

若是尋常小官一頓威逼利誘倒也罷了,可他王昌齡被稱為七絕聖手,在文壇之中也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要是自己一個不得當,讓他到外間胡亂編排一番,恐怕立時會引來無數文豪士子的響應、聲討。

閭丘曉浸淫官場數十年,最善斟酌利弊、趨炎附勢,對文人手中那杆能叫枯木生花之筆、口中那根三寸不爛之舌的諸多厲害,也清楚得很。

念及此,閭丘曉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兒,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他從沒有放在眼裏的糟老頭子來。

而王昌齡一番慷慨陳詞,隻覺全身正氣凜然,昏黑夜色下,絲毫沒有察覺到閭丘曉麵上閃過的詭異神色。

片刻後,閭丘曉語氣突然轉緩,溫和道:“都說昌齡兄剛正不阿、耿直諫言,今日老弟才算真正見識了。既然你有如此拳拳之心,我又怎能作壁上觀。你所言不錯,我等都是朝廷命官,理當為當今聖上、天下百姓分憂解難。現在節度使一時不能體察河南道形勢危急,我等自當以死相諫。罷了,等到今夜這事情平息,我便邀集臨淮群官,與你一道上書節度使,請他務必出兵北上抗賊。”

王昌齡一聽,不由大喜問道:“真的?”

閭丘曉哈哈一笑,點頭道:“自然是真的,我閭丘曉何曾騙過你來?”

王昌齡想到之前閭丘曉極力將他引薦給賀蘭進明,自然沒有絲毫懷疑。

不過,他想到剛剛閭丘曉說過今夜事了,由此聯想到龍影元帥李鈺還不知有何結局,不由麵現難色,出口問道:“今夜節度使將如何對待李鈺呢?”

閭丘曉早已對王昌齡失去了耐心,見他還不知死活地刨根問底,隻是淡淡笑著道:“這個這個,昌齡兄若還是放心不下他,不妨隨我來吧。”

說著,他舉步邁上一處台階,穿過一堵圓們,向偏廳附近的後花園行去。

那裏夜色更黑,燈光更暗,王昌齡心憂李鈺,卻也沒有發覺有何異常。

當他跟隨在閭丘曉後麵進了花園,卻發現四下裏寂靜無聲,根本沒有李鈺等人的影子,終於有些詫異。

正待要出口詢問前麵的閭丘曉,卻見他莫名地向前一撲,在地上滾了兩滾,才陡然大聲喊道:“來人啊,抓住偽燕奸細的同黨!”

變化陡生,王昌齡頓時愣住,正在手足無措之際,黑暗中突地亮起無數火把,接著便見許多手持刀槍、衣著明甲的兵士從花草叢中閃身出來。

不等王昌齡作何反應,所有的刀槍都對準了王昌齡,將他團團圍困起來。

王昌齡見到無數明晃晃的利刃抵住自己的前胸後背,一時慌了神,顫聲道:“閭刺史,你這是何意?”

閭丘曉這時被兩名兵士從地上攙扶起來,卻見他灰頭土臉、衣冠不整,等稍稍站定,才戟指王昌齡破口大罵道:“你這賊人,枉你是朝廷命官,食君俸祿,卻沒想到裏通外賊,勾結奸細,妄圖刺殺賀蘭節度,亂我江淮軍心。如此人麵獸心,處心積慮,實在該殺!”

王昌齡哪裏想到表麵和睦的閭丘曉會突然反目,並厲聲嗬斥自己這麼多罪行,一時竟然氣得語塞,等閭丘曉大聲說完,竟氣得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這奸賊,血口噴人,血口噴人。”

閭丘曉見他吱吱嗚嗚說不出什麼話來,不由心中大喜,又狠聲道:“今夜這奸細若非你的引薦,怎能近得節度使身來?我原本以為你好歹也是一代文豪,卻沒想到也是個吃裏趴外的軟腳蝦,真是枉讀聖賢書,丟盡了我們讀書人的臉麵。”

王昌齡可以對仕途不抱希望,可以對性命毫不吝惜,但卻不能容忍別人對自己的道德品行、一身聖賢教誨出言不遜。

“你,你,你——老夫要殺了你!”

此刻聽到閭丘曉直戳他心中堅守的最底線,不由怒火滿腔,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隻顧得顫抖著手嗆啷一聲拔出腰間佩劍,也不管身處重兵包圍,舉著寶劍便朝閭丘曉邁步殺來。

閭丘曉見他挺劍殺來,麵上驚懼,嘴角卻露出邪笑,用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囁喏道:“不自量力的書呆子。”

再也不和他聒噪,鎮臂一揮,大聲道:“這逆賊原形畢露,給我亂刀砍死!”

眾士兵早就將王昌齡圍得水泄不通,都在等候長官的命令。現在閭丘曉吼聲一出,眾兵士再不猶豫,手中刀槍齊出,毫不留情地朝王昌齡身上招呼。

王昌齡毫不驚覺身上的痛楚,知道衝向閭丘曉的身體被強行頓住,才感到有些異樣,待埋頭看著身上,卻發現已漫步十餘個黑洞洞的窟窿,鮮血汩汩地往外流淌。

終於,他感覺到手中的長劍漸漸沉重,而身上的力氣也好像一點點快速流失,眼神迷離,精神恍惚。

難道,自己這是要死了麼?

在他雙目快要閉上的前一刻,他好似回光返照一般,驀然猛睜雙目,將眼睛瞪得如銅鈴大小,死死盯著正悠然看著自己的閭丘曉,舉起劇烈顫抖的右手,指著閭丘曉厲聲道:“奸佞小人!,無恥之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數聲呼喊之後,寶劍落地,枯瘦蒼老但卻挺得筆直的身體轟然向後倒去。

一代文豪,七絕聖手,一生剛正不阿,鬱鬱不得誌,就連最後的死亡,也是不明不白,被自己所信任的同鄉栽贓罵名。

夜,如此深沉,連往日的蟲鳴也齊齊噤聲,不知道是為這一代文豪的死亡而默哀,還是因閭丘曉的殘忍奸詐而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