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陣寂靜之後，李鈺長長出了一口濁氣，轉身對南霽雲溫柔一笑，淡然道：“張將軍，南大哥，雷大哥，你們走吧，我要—殺—人—了。”
三十幾名千牛衛聞言，無不戰戰兢兢地你眼望我眼。
張巡、雷萬春兩人虎軀一顫，似要說什麼，卻又沒有出聲。
滿場之中，隻有南霽雲心中擔心，李鈺今日將蕭厲殺死，將會招致何種結果。如果再將這三十幾名千牛衛都給滅了，那他和李唐之間，將再無轉圜的餘地。
南霽雲眉頭深皺，還是不放棄勸說道：“李老弟，你走到今日，都是形勢所迫，如果現在收手，真心助我們平叛，皇上應該不會虧待你們龍影義軍的。”
雖然是在勸說，但聽著卻十分無力，這也怪不得他，因為半個月之前，張巡就已經收到了朝廷的密令，這也是為何張巡和雷萬春此刻並不說話的原因。
在他們二人看來，龍影義軍和李唐翻臉，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再者，若李鈺將這些千牛衛全部殺光，也讓他們有領軍抗賊的可能。
不然，這些千牛衛真的將他們三人綁回靈武請罪，重鎮彭城乃至整個河南道，估計都將毫不費力地落入賊手。
李鈺感覺到南霽雲話語中的關心，搖頭道：“三位，你們與我李鈺自今而後，兩不相欠。若他日戰場相見，請不用留手。走吧！”
說到最後，李鈺隨手一探，便將地上散落的一把千牛刀握在手中，全身真氣流動，須發張揚，滿是殺意。
南霽雲還待再說，雷萬春一扯他的衣袖，大聲道：“走吧！”
張巡在前，邁著蒼老的步伐，領著南霽雲和雷萬春快速行出天牢外。
剛推開牢門，外麵已是甲兵列列，無數刀槍對準三人，看那陣仗，彭城內大半守軍已經到了這裏。
而在遠處，原本繁華熱鬧的彭城街市已是一片狼藉，無數老百姓帶著驚慌失措的神色，背著簡單的行囊，拖家帶口急急朝城門的方向湧去。
見到三人從天牢裏走出來，眾將士略略猶豫了一下，竟然齊齊將刀槍收起，看著並無惡意。
張巡環目一掃，發現眾軍之中，並無李巨、尚衡等人，知道李鈺所言不虛，睢陽失守，他們應該悄悄領兵逃走了。
不下千餘將士愣愣地將他們三人圍住，好一會兒，一名方臉大耳的將軍上前，粗聲粗氣地吼道：“張將軍，聽說睢陽失守，李巨那老兒也跑了，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張巡三人聽他一說，知道這些人應該不是李巨留下來對付他們，心中的警戒鬆了幾分。
既然他們如此問，張巡自然明白，他們還認自己這個河南道節度副使。
其實張巡的河南道節度副使乃李亨欽賜，二品大員，即便要罷免，也必須是當朝天子才有資格，李巨最多隻能利用他的管轄職權，將他架空，卻不能免了他的官職。
所以，威名赫赫的張巡雖然隻在彭城擔任軍器監一職，但在眾多將士心中，依舊是那個所向披靡的戰神。
張巡看出這些將士並無惡意，於是問道：“現在彭城還有多少軍馬？”
那方臉將軍左右看了看，道：“城內守軍不到一千，城樓上還有一千，城外駐紮的大軍都被虢王帶走了。如果，如果不是有人看見大軍一路向臨淮奔去，我們還以為虢王率軍到睢陽抗賊了呢。”
說完，他還不由憤憤罵道：“麻痹的，這些權貴果然個個都是孬種，仗還沒打就嚇得屁滾尿流，難怪安賊半年之內便席卷半個大唐。”
有這方臉將軍帶頭，其餘將士也七嘴八舌地將李巨祖上十八代痛罵一通。他們哪裏顧忌得到李巨祖上乃當朝開國君主，如此謾罵，實質上已經犯了欺君大罪，是要砍腦袋的。
張巡見眾人群情激奮，不似作假，好奇問道：“既然虢王已經離開彭城，為何各位還留在這裏？”
方臉將軍聞言麵色發苦，無奈道：“我們這些都是彭城附近的百姓，不幸被抓了壯丁。他們這些外來人可以夾著尾巴逃跑，可這彭城內外都是我們的父老鄉親，如果我們跑了，他們可怎麼辦？”
他話說完，其餘將士也七嘴八舌地道：“對啊，他們怎麼辦？”
“俺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哩。”
“俺爹娘還在鄉下哩。”
……
張巡三人終於明白，這些人原來都是彭城附近的子弟兵，如果他們逃走了，自己的父母爹娘、妻兒老小必遭大難。
保家衛國，自古以來就是軍人的天職，哪怕他們再是貪生怕死之徒，一旦家園故土有被入侵的危險，他們也定會拚了性命捍衛。
張巡知道這些選擇留下來的子弟兵將會是抗擊賊軍的主力，至少在保衛彭城中，他們絕不會當逃兵，心中略安，雙手在空中按了按。
待喧嘩之聲漸漸降下來，他朗聲道：“雖然睢陽失守，但彭城還在我們手中。隻要大家齊心，賊軍不足為懼！”
方臉將軍等一眾將士見張巡這麼說，粗獷的臉上顯出喜色，大聲道：“張將軍是我們河南軍的主心骨，隻要你帶領我們，一定能夠保住彭城，收複睢陽！”
說著，他振臂一聲高呼：“保住彭城，收複睢陽！”
周圍無數將士見此，異口同聲地振臂高呼道：“保住彭城，收複睢陽！”
南霽雲和雷萬春兩人見眨眼之間，便有兩千軍馬歸附張巡，麵上不由顯出喜色，因李鈺一事給他們帶來的不快暫時被忘在了腦後。
張巡等這群將士的高呼聲漸漸落下，又道：“各位兄弟以身家性命相托，我張巡又怎敢不以性命相報？事不宜遲，咱們得趁賊軍還未掩殺到彭城前，做好準備——”
不等張巡說完，遠處響起有人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賊軍殺來啦！”
南霽雲順目看去，隻見從彭城西門慌慌張張奔近一名兵卒，再遠處的城樓上，守軍陣勢也如臨大敵般，一陣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