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人在城在

張巡捂著傷口在南霽雲的攙扶下來到城樓時,已是東方既白的黎明。

田秀榮領著城中軍民將破敗的戰場打掃幹淨,正在指揮人手緊鑼密鼓地修補著城門城樓。

當田秀榮看到在無數軍民簇擁下的張巡時,麵上神色先是不由自主地一僵,繼而快速地回複平常,飛奔到張巡身旁,恭敬稟道:“將軍!”

張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田秀榮,再環目掃過城樓四處,讚許地道:“昨夜若不是田將軍,雍丘今日恐已在尹子奇這叛賊手中了。”

田秀榮聞言,謙虛道:“承蒙將軍謬讚,昨夜若不是南將軍和近萬父老鄉親,憑我田秀榮力微智窮,怎能守住雍丘?”

站在張巡身側的南霽雲聞言,心內對田秀榮也不得不高看一眼,在如此情形下,話語說得還能如此漂亮,的確需要莫大的定力。

但他剛剛看到張巡重新出現時麵上的那一絲變化卻難逃南霽雲的眼睛。

昨夜的內鬼,不消說十有八九便是田秀榮了。隻可惜現在還抓不住他的把柄,派去監視他的兩名探子經昨夜一場亂戰,也找不到任何蹤跡。

或許現在,田秀榮應該知道他的身份已經被懷疑了。

如果真是那樣,無疑會加快他的陰謀提前敗露。

經曆了昨夜一場慘戰,南霽雲要鏟除此賊的想法更加強烈了。

隻是昨夜田秀榮領兵將賊軍阻擊在城門外,今晨又帶兵重新布防,確實不像有什麼圖謀的樣子。

在城內不知情的軍民心中,田秀榮的地位,雖不及張巡,但卻也有慢慢生根發芽的趨勢。

愈是這樣,愈不能任由此獠陽奉陰違下去。

此時聽到田秀榮點名誇讚自己,南霽雲勉力擠出一絲笑意,不冷不熱地道:“能夠守住雍丘,田將軍功勞甚大,城內的百姓更是功不可沒。有眾位父老鄉親在這裏,我們何愁雍丘不保?何愁賊軍不平?”

“好!”

張巡聞言,艱難地拍手讚了一聲好,然後拉著田秀榮和南霽雲兩人的手,轉身對城樓上下疲敝的近萬軍民,神色極其鄭重地顫抖著道:“有眾位父老鄉親在這裏,有眾位舍命抗賊的將士在此,何愁雍丘不保?何愁賊軍不平?大唐有救,蒼生有救啊!”

近萬軍民看著白發蒼蒼的張巡在城樓聲嘶力竭近似嘶吼的話語,無不神色堅定,表情剛毅。

隻要張巡仍在,他們就從未擔心過雍丘有被破的一天。

突然一名在城樓搬運石頭的少年振臂高呼道:“人在城在,誓破敵賊!”

其餘軍民聞言,也齊齊振臂高呼:

“人在城在,誓破敵賊!”

“人在城在,誓破敵賊!”

………………

山呼海嘯聲響徹雍丘內外,讓騎著高頭大馬在山崗上遠望的尹子奇不禁眉頭緊皺。

昨夜本是精心算計的一場偷襲,卻沒想到在快要得手時功虧一簣,這的確讓征東元帥尹子奇氣憤不已。

所以今晨天剛放亮,他便令軍隊用過早飯,前行五裏,沿著護城河半裏外駐紮,虎視眈眈地凝望著硝煙嫋嫋的雍丘城。

城樓下昨天白日留下的萬餘焦屍和黑夜裏留下的千餘新體,赫然橫亙在兩方的視線中,昭示著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慘烈戰意。

尹子奇虛著眼看清了在城樓上鼓動士氣的那人形貌,轉頭對身旁和他並騎而立的盧飛雪道:“盧將軍,你不是說張巡這老匹夫已命喪你手了麼?怎地現在又在城頭活蹦亂跳了?”

雖是詢問,但話語之中卻隱含著不太明顯的慍怒,即便盧飛雪官職再高,但現在征東元帥是他尹子奇而非盧飛雪。

盧飛雪望著城樓上那須發皆白的身影,極不協調的兩隻眼飽含似欲噬人的怒火,右拳捏得嘎嘣作響,冷冷地道:“這老匹夫裝死的本領倒是不弱,竟能逃過我的索命箭,哼哼——”

冷哼連連,麵沉似水,讓旁邊的尹子奇看了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但盧飛雪經過一連串的失敗,他的承諾已值不了幾個錢了。現在雍丘仍矗立在眼前,他征東元帥的怒意怎會輕易平息。

“昨夜若不是田秀榮這狗賊,大軍早已跨過雍丘城門,怎會讓我們一連串的計劃付諸東流,白白犧牲了一千多名兄弟?那些,可是我們征東軍精銳中的精銳啊,失去一個便少一個,本帥平時可是一個也舍不得用的。”

尹子奇終不好對盧飛雪撕破臉皮地大罵,隻得用這含沙射影的語言來表達他內心的不滿。

盧飛雪將尹子奇的言語和行為都看在眼裏,心中對雍丘的怒意悄然分了一點給對他越來越不恭順的主帥。

沉吟了片晌,盧飛雪才勉力擠出一點恭順的意味向尹子奇道:“田秀榮此賊,尹帥也應該十分清楚,是河陰那小賊的走狗。那小賊雖明裏和我們結盟,但暗地裏卻和無心法師牽連不清,在積極培植自己的力量。昨夜田秀榮和我的協定,便是讓雍丘掌控在他手中。原本以為能夠憑借田秀榮掌握的力量讓雍丘陷入大亂,一方麵我能趁機殺了張巡,另一方麵尹帥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此城。若是那樣,不僅不會將此城交給田秀榮,更會拿他的腦袋祭旗。隻是,沒想到在那樣的形勢下,張巡沒死,這雍丘城也沒能拿下來。現在田秀榮應該不會和我們合作了。”

盧飛雪話裏話外,都有責怪尹子奇指揮不力,未能趁亂拿下雍丘城的意思。

尹子奇聽出了盧飛雪語氣中的不滿,眉頭皺了皺,強壓下胸中的怒火,淡淡道:“一隻小小的螞蟻,也想謀奪天下大事。不管是他田秀榮還是鄭善克,抑或是無心法師,都隻是在找死。”

盧飛雪也嘿然一笑,心中對雍丘城內的田秀榮憤恨不已,也對那白發蒼蒼的張巡懷恨在心,更對那個被他連射五箭而流血至死的陸沉香咬牙切齒。

若非她一腳將張巡踢下城樓,他也不會誤以為被他射了一箭摔下城頭的那白發老將已徹底身死。

但最讓他恨意滿胸的,是身旁這個官職比他低、權力比他大、恩寵比他多的征東元帥尹子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