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
這一段安靜的城樓突然爆發出驚天的喊殺聲,無數攀牆而上的賊軍終於悄無聲息地越過城垛,挺刀向城樓殺來。
南霽雲還沒看清城內馬車上的七八具屍體裏是否有張巡,聞聽到背後驚天喊殺聲,豁然轉身,左右各執一柄長刀,一身殺意地迎向越來越多翻身而上的賊軍。
終於,城樓上下無一處不陷入戰亂之中。
此時的雍丘城,陸沉香身死,雷萬春重傷,張巡生死未卜,隻有南霽雲和田秀榮領兵禦敵,可說形勢已經險惡到了極致。
而田秀榮與南霽雲等人又非一條心,城內的內奸十有八九便是此人,現在由他支援西門,南霽雲實際上已是無奈之舉,隻得冒險讓陳力暗中監視此人。
其實南霽雲也知道,如果田秀榮真心要在此時謀反,以雍丘城現在的形勢,幾乎已無能為力。
但不管怎樣,他南霽雲哪怕拚了這條性命,也絕不會讓賊軍安然進入雍丘城。
南霽雲領著六十幾名抱了必死之誌的將士與攀牆而上的賊軍酣戰一處,餘光撇過城外,護城河旁不知何時亮起綿延數裏的火把,人影重重,賊軍蓄謀已久的夜襲再不絲毫隱瞞。
城樓上下的將士也有人看到了大軍來襲,奈何偷襲的賊軍甚多,他們連與身邊的賊軍廝殺都有些力有不逮,哪裏還有機會做好禦敵的準備。
南霽雲雙刀齊揮,左右砍翻數名賊軍,抽空看向西門,那裏喊殺聲依然激烈非常,兩方人馬擠在門道內,刀光劍影,槍來槍往,根本看不清形勢如何,更料不到誰勝誰負。
見此情形,南霽雲心內微微有些奇怪,田秀榮此時隻要稍作一點手腳,佯作不敵敗退,賊軍必然能夠自門道蜂擁而入。
一旦西門失陷,即便他們能夠牢牢將城樓守住,也無濟於事。
難道,陳力竟有這等本事,會讓手握重兵的田秀榮有所顧忌?
南霽雲剛一這般猜想,便立即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隻覺一時有些猜不透田秀榮真正的目的了。
城樓上下的交戰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而護城河邊的賊兵正在緊鑼密鼓的搭橋渡河。看他們的架勢,不消盞茶工夫,數萬賊軍便會渡過護城河。
等到那時,如果西門和城樓上的賊軍還不能被肅清,雍丘必然危矣!
南霽雲心中一歎,把滿腔的怒意和悲傷化作殺敵的無窮鬥誌,人影過處,刀光連閃,慘叫聲此起彼伏。
但任他們如何驍勇,湧上來的賊軍好似源源不斷,刹那間又將他們六十幾人分割包圍。
遠處的情形,也與他們此時的處境一般無二。
張巡等將在此鎮守大半年的雍丘,今夜終於要落入賊手了麼?
“快!快殺光這些狗賊!”
“殺光這些狗賊!”
正當眾將士萬念俱灰的當兒,城內無數道吼聲此起彼伏自遠而近地響起。
南霽雲用餘光撇去,隻見城內各處街道亮起無數火把,近萬百姓自發地組織起來,提著菜刀、鋤頭、扁擔一類工具,氣勢洶洶地向激戰正酣的西門和城樓湧去。
這些百姓之中,有須發花白的老翁,有背著孩子的婦女,還有隻及成人肩膀的半大孩子。
看到這些本應被保護的老弱婦孺組成了新的援軍前來增援,守軍無不動容,氣勢也為之一振。
雍丘城本有百姓一萬五千多人,在張巡堅守雍丘的半年多時間裏,百姓中許多壯實的漢子積極加入守軍,之所以張巡率領守軍經曆大小戰役三百餘次仍能堅守不退,很大一部分遠遠便是雍丘城的百姓源源不斷地提供著抗賊的新生力量。
但戰爭無止境,而人命少一條便是一條。
經曆大半年的時間,現在雍丘的百姓隻餘一萬零幾百人,許多家裏都隻留下老弱婦孺。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與張巡等守軍一道,堅守在雍丘城裏。
這裏是他們的故鄉,也是他們親人戰鬥的地方,也是他們準備埋骨的地方。
現在眼見雍丘城覆滅在即,這些老弱婦孺終於奮起此生所有的力量,誓與雍丘共存亡。
城樓上下的守軍其中不少是雍丘城的百姓,此時看到近萬餘父老鄉親奮不顧身地衝進戰場,再無絲毫退縮,奮起餘生全部的力量與數倍於己的賊軍混戰一處。
將不畏死,兵不惜命。
近一萬百姓雖然個人力量不怎麼樣,但彙聚一處,卻也是一股不容小視的生力軍,最主要,是他們為眾將士帶來的那股舍生忘死的氣勢。
危敗的形勢在悄然間發生逆轉。
南霽雲這邊也有三百多半大孩子加入,本是僵持的局勢頓時一變,六十幾名將士奮不顧身地與翻上城牆賊軍殊死搏鬥,終於一點點將勝利攥回手中。
到所有百姓全部加入戰圈,賊軍再也難以抵持,先是在城樓上被逐步肅清,繼而西門也本田秀榮率領的守軍一點點打出城門。
隨著城門緩緩關閉,本已渡了小半護城河的賊軍知道拿下雍丘城的最好時機已過,先是頓了頓,待看到所剩不多的偷襲部隊如潮水般敗退下來,再不敢挺進半寸,爭先恐後地又逃回護城河彼岸。
白日裏那地獄般的景象還曆曆在目,他們又怎能克服內心裏對死亡的恐懼?
等到所有的交戰之聲徹底平靜,西門半裏附近的街道已淪為廢墟,西邊的城樓處處是殘垣斷壁。
四下裏屍橫遍野,哀嚎呼救之聲此起彼伏,聲聲敲擊著將士和百姓的心靈。
這一場激烈至極點的夜戰,終於在雍丘一萬三千多軍民的同心協力下宣告結束。
南霽雲抱著陸沉香的屍體下了城樓,在一排排將士和百姓的注目下,緩緩向城內那處簡陋的宅院行去。
隻留田秀榮守城副帥在西門外整頓軍隊,清點傷員。
今夜這天賜良機他都沒反,想必現在他也沒必要反了。
若不是李鈺曾將此人的底細合盤托出,經曆今夜這一場九死一生的守城戰,南霽雲是怎麼也不會懷疑他的底細的。
再無精力在心內盤算田秀榮到底有何打算,來到分配給他那座有些破敗的臨時居所時,陳力早已候在這裏。
見南霽雲抱著陸沉香的屍體邁著沉重的步伐而來,陳力先是呆了呆,繼而大步上前,望著南霽雲驚道:“陸將軍這是?”
南霽雲埋首看了一眼懷中滿麵血汙的陸沉香,雙眼大滴大滴的淚水湧出,泣不成聲地道:“張帥和雷將軍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