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張巡話語之中的森冷寒意,田秀榮忙抱拳恭首道:“將軍息怒,卑職隻是據實推測,實不敢行那挑撥離間的卑劣行徑,還望將軍明察。”
張巡冰冷的臉色略微放緩,淡淡道:“我也知田將軍一片赤誠,不然也不會募兵四千百裏馳援我們雍丘。隻是現在敵我形勢危急,不利於齊心抗賊的話還是少說。”
響鼓不用重錘,田秀榮是個聰明人,且又重兵在握,張巡隻是點到為止,相信能夠對田秀榮起到警醒作用。
隻是,他仍將田秀榮當作忠於大唐的忠義之士,哪裏清楚眼前這人肚子裏包藏的狼子野心。
田秀榮聽聞張巡語氣轉緩,麵上略微的緊張鬆弛下來,恭聲答道:“將軍教誨,卑職記住了。”
張巡點點頭,不再在此事上糾纏,轉而又將目光盯在沙盤上。
田秀榮自討了個沒趣,見屋內再次陷入沉默,也隻得和南霽雲、雷萬春、陸沉香一樣,垂手肅立在沙盤前,木然地盯著眼前的局勢。
但在他看似平靜的麵目下,胸腔裏早已彌漫了無窮的羞辱感和濃濃的恨意,想他募兵四千,疾行兩百多裏馳援陷入危境的雍丘,不想現在竟要遭到這老匹夫的責罵。
如此一口惡氣怎能讓他平息?
思緒波濤起伏,慢慢地,歐陽敬懷的身影浮現在腦海,繼而是他背後那個俊俏得有些病態的公子。
想到公子那看似頹廢的一張臉上掛著的那雙讓人不寒而栗的眼睛,田秀榮渾身打了個激靈,這時,他來到雍丘的使命如千斤重擔,似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暗自深深地喘了口氣,才將思緒收回到屋內,這時張巡正看著沙盤上陳留的方向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張巡突然抬起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向南霽雲沉聲問道:“最近連降大雨,這一二日才剛放晴,大運河水位如何?”
南霽雲雖不明就裏,但還是老實回道:“尚未漫堤,沿河田地並沒有什麼危險。”
張巡聞言,似有所悟,大聲道:“不好!”
雷萬春一臉疑惑,驚問道:“有何不妥?”
而南霽雲見張巡反應,頓時明悟,道:“將軍是怕尹子奇會用水攻?”
雷萬春聽南霽雲此話,本是緊張的神色不由一鬆,笑道:“現在雖然是汛期,但大運河兩岸地勢平坦,雍丘城高池深,就算尹子奇會用水攻,對我們也絕無多少威脅,八哥莫不是想得太多了?”
南霽雲正要說話,張巡已接過雷萬春的話頭道:“此水攻非彼水攻也。經過前幾日一場大雨,現在附近田地的春小麥已經徹底成熟。但這些麥田都在地勢低窪處,若不及時收割,必然漚爛。按照往常慣例,汛期中大運河水位都應該漫過堤壩,汛期一過,水位退卻,麥子充分吸收了雨水後也徹底成熟,正是收割的好時節。但今年的汛期比以往要長,按理運河水位也應該更高,為何連堤壩也不曾漫上?”
如此一解釋,雷萬春終於明白了,忙接著道:“是尹子奇在運河上遊搞鬼?”
張巡點點頭,道:“陳留前正有一段狹窄之處可作攔水大壩,當我們派人出城收割小麥時,尹子奇在陳留外決堤泄洪,到時河水漫堤,不僅附近田地的小麥顆粒無收,而且屋舍民居也會被衝毀,收麥軍民也難逃厄運,到時我們雍丘城隻靠南八前次自河陰偷運回來的一船糧草,必然難以久持。那時這裏便真的是一座無人無糧的孤城了,賊軍再揮兵八萬前來,雍丘自是無力抵擋。尹子奇這條計謀,不可謂不毒辣。”
雷萬春聞言,牙齒咬得嘎嘣作響,雙拳緊握,憤憤道:“好個歹毒的賊子。卑職鬥膽請命,隻領一百兵卒,定要前去壞了他的詭計陰謀。”
南霽雲見此,也上前請命道:“末將願和萬春一道前往。”
張巡對他兩人的請命不置可否,悠悠道:“目前這隻是我的一點推測,至於詳情如何,還尚無斷論。南八一向心細,不若……”
話未說完,在南霽雲身旁的陸沉香已沉不住氣,出列稟道:“末將來此,尚無寸功,而南大哥和雷大哥都是將軍左膀右臂,輕易怎能離開雍丘?不若就讓末將領屬下兵馬一百前去探探虛實。如果真有什麼狼子野心,末將就是拚了性命,也要讓他們難以得逞。”
語音雖然清脆,但口氣卻頗重殺伐,如果不是因為眾人知道她陸家遭受的驚變,一定很難想象如此一個漂亮的女子會有這麼重的殺伐氣息。
張巡聞言,沉聲道:“沉香切莫如此,陸家現在隻剩你還在世,高承義這廝還在世上逍遙呢。若不是為了這抗賊大計,本將定會親去取了他的項上人頭。”
陸沉香聽張巡此話,嬌軀一顫,低頭對張巡道:“將軍教訓的是,沉香一定好好活著。”
張巡聞言,麵上浮現一抹溫和的笑意,在陸沉香臉上停留了片刻,又轉目看向南霽雲。
南霽雲被陸沉香搶了任務,認真打量著陸沉香的側臉,嘴唇翕動,欲言又止,一臉的尷尬。
張巡怎瞧不出南霽雲對陸沉香一往情深,隻是陸沉香也許剛經曆了滅門之痛,一時對南霽雲並無正麵回應。
略略思忖,他已有了主意,對陸沉香淡淡笑道:“既然你這巾幗陸家姑有心立功,本將軍又怎能不成全了你?為了萬無一失,不若你二人共同領兵一百,前去摸清敵人許是,若真是我猜測那般,可便宜行事。但切記,一定要保得自己平安歸來。”
雷萬春見到手的立功機會被這一對癡男怨女從手中搶走,麵顯不忿,還欲上前爭辯,張巡卻是擺擺手,阻止了他的說話。
南霽雲和陸沉香聽到張巡的折中方法,互相忘了一眼,眼神各有意味,陸沉香略微掙紮了一下,還是和南霽雲同聲應命道:“末將得令!”
張巡捋捋頷下胡須,點頭道:“事不宜遲趁這,你兩即刻出發。”
“是!”
兩人同時抱拳行禮,並肩退出了屋子。
張巡看著漸漸遠去的兩人背影,收起臉上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對南霽雲和田秀榮道:“大戰在即,我們還是去城樓上看看吧。”
說著,率先離開沙盤,踏步出了屋子。而雷萬春和田秀榮自是安靜隨在他的身後,向略微有些破敗的城樓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