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不好下口

李長遠靜靜聽張巡憤怒地說完,麵上並無明顯變化,隻道:“虢王和張節度都是大才,卑職官微言輕,見識淺薄,一時看不透眼前局勢,隻奉命行事。若張節度有需要回稟的,卑職一定一字不落地送達殿下。”

張巡聞言,氣憤之餘難看的臉色略微好轉,強擠出一絲笑顏,擺手道:“既是虢王殿下的意思,我張巡怎敢不從?請李將軍讓虢王殿下放心,我等定會向彭城撤軍。”

李長遠明顯暗自鬆了口氣,又小心地道:“不知節度能否給卑職一個期限,卑職也好依言回複殿下。”

張巡臉色再一微變,麵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似又有怒意發作。

他現在好的也是堂堂的朝廷欽賜的河南節度副使,就職位而言,與河南節度使李巨相差也才一級,雖然李長遠言語神態甚為恭順,但其行徑卻似並未將他張巡放在眼內。

他既已答應撤軍,這李長遠還要自己定出個子醜寅卯,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不過,張巡馬上又想到現在河南道局勢複雜,官軍內部實不宜多生分歧,至少表麵上,不能給賊軍以可乘之機。

強忍住心內的不忿,張巡語氣終於變得十分冷淡,道:“現在雍丘局勢十分微妙,偽燕尹子奇在汴州前的陳留縣屯兵八萬,若我們貿然撤軍,必遭大軍銜尾追擊。所以要想順利撤軍,必須從長計議,不可急於一時。或許,一月時間可以了吧。”

李長遠別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卻不小,聽出張巡語氣起了變化,知道不好迫他太甚,見好就收地道:“如此,那卑職便可向殿下複命了。”

張巡聞言,和李長遠說了聲多謝,把手一招,對上前的那名親兵道:“好好招待李將軍。”

那名親兵朗聲答喏。

李長遠和在場諸人抱了一拳,便領著兩名隨行戰士隨那名親兵遠去了。

待腳步聲消失不聞,南霽雲望著張巡道:“將軍,您真的要從雍丘撤軍?”

張巡雙手鬆開緊緊握住的沙盤木欄,繞著沙盤緩緩走著,雙目緊盯沙盤上,邊走邊道:“能拖則拖吧。不說雍丘落入賊手有什麼後果,就是雍丘城內這和我同生共死的一萬百姓,我們又怎能說走就走?”

說著,拍了一下木欄幹,又道:“何況現在陳留的尹子奇屯兵八萬,就是我們想走,以這區區三千餘人,能夠逃到睢陽的,恐怕所剩十不及其一。”

南霽雲聞言,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雷萬春搶了先。隻聽他道:“將軍的意思,我們還是要繼續守雍丘了?”

張巡重重一拍手掌,斬釘截鐵地道:“守!為何不守?雍丘不守守彭城,也不知是哪個蠢材想出來的戰略。雍丘睢陽一失,即便孫武複生,也決計守不住彭城。”

雷萬春聞言,微微點頭,對張巡這樣的決策表示讚同。而南霽雲和陸沉香以及田秀榮也與雷萬春一般,顯然對於張巡堅守雍丘十分讚同。

隻是田秀榮擰眉思索著什麼,等眾人不再說話的當兒,似已想通了不得了的關竅,對張巡壓低聲音道:“將軍有沒有覺得,虢王此舉實則另有目的?”

“哦?”張巡聽田秀榮陡然間的此語,將視線從沙盤上轉向田秀榮,哦了一聲,好奇地道:“難道田將軍嗅出了什麼味道?”

田秀榮左右看看,神秘地道:“將軍難道不覺得,這使者來得太是時候了麼?”

這時雷萬春和南霽雲以及陸沉香都被田秀榮的話吸引了注意力,齊齊將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

張巡又道:“這又當怎麼說?”

田秀榮牙關一咬,開口道:“朝廷敕文剛下,將軍才領河南節度副使,這虢王便派使者前來讓將軍撤軍,卑職陡然揣測,虢王殿下恐怕是有妒才之心啊?”

此語一出,南霽雲和雷萬春也似有明悟。

所謂樹大招風,功高震主,曆來如是。

張巡自真源起兵以來,先後收複睢陽、襄邑、雍丘等縣,一路沿大運河北上,將叛軍阻截在陳留長達一年。

其間叛軍從幾千到數萬兵馬不等,與張巡不過兩千兵馬在雍丘一帶攻守不下三百餘次,更是在亂軍之中將叛將令狐潮斬首(雖是李鈺斬殺,但自然計在張巡名下)。

更為關鍵的是,大運河是連接黃河與淮河的重要水運交通,因為有張巡的存在,這關係大唐國運的水路交通現在仍然牢牢攥在大唐的手中。

如此赫赫功勳,也無怪太子李亨剛剛登基之後,還不忘將本是七品縣官的張巡直接提拔為正四品的河南道節度副使。

亂世雖然不拘一格降人才,但這樣火速地提拔,卻讓身為河南道節度使、皇親李巨作何感想?

所以田秀榮這一語既出,頓將南霽雲和雷萬春等人點醒。

隻有張巡麵色不變,雙目微眯,半晌不語。

田秀榮見此,眼中狡黠一閃而過,再道:“現在河南道局勢如此危急,虢王殿下並非庸才,怎能看不清楚?我看這次調令,十有八九對將軍頗為不離,還望將軍做個提防啊。”

語音越來越低,最後堪堪隻能讓屋內四人勉強聽到。

許久,張巡緩緩睜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一瞪,雙目死死盯著田秀榮,語氣森寒地道:“田將軍,聽讒惑亂,軍中大忌啊!”

字字冰冷入骨,敲在田秀榮的心坎,嚇得他渾身一個哆嗦,即便他手握在雍丘手握兩千多兵馬,但在張巡這等宿將麵前,卻絕不敢肆意造次。

不然,他憑著手中勝過張巡一倍的兵力,早已將張巡徹底架空了。隻當他深入雍丘後才發現,計劃中的一切與眼下的現實相去甚遠。

特別是張巡這等世之名將的威信,已遠遠超出他的想象。雖然他名義上隻有一千多兵馬,但雍丘城內的一萬多平民,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隻要張巡登高一呼,必然群起響應。

不僅如此,就連自己所帶的那兩千多嫡係,現在對於張巡的崇慕,也隱隱有趕上並超過他田秀榮的趨勢。

毋庸置疑,張巡不僅是帶兵打仗的名將,也是治世的能臣。

如此環境下,田秀榮怎敢輕舉妄動,隻得在這小小的縣城蟄伏,靜等時機的來臨。

現在看來,正是時候,隻是這張巡一身正氣,好像很不好下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