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淵麵色一沉,點頭道:“就我猜想,陳元同才極有可能是高承義幕後的推手,隻是時機未到,所以他不敢有所動作。現在因為你的出現,正好可以借你之手除掉高承義,然後將一切罪責推到你的身上,他自可成功奪得濟陰郡的大權。”
這等猜想,倒與李鈺相差無二,隻是還沒有深到李鈺所推想得那麼深。在李鈺的猜想中,陳元同、田秀榮很有可能都是受河陰鄭家鄭善克的支配,而無心法師秘密著馮天寶訓練的三萬死士,說不得正是濟陰高承義暗中培植的三萬兵馬。
真正的幕後黑手,確切地說,應該是鄭善克抑或無心法師,其餘人等,不過是他們實現那不為人知的陰謀的棋子而已。
事到如今,無論陸正淵還是李鈺,都知已無抽身的可能。而陸正淵更將李鈺這化境宗師的高手視作了打破濟陰僵局的關鍵。
李鈺將發散的思緒收回,道:“也就是說,陳元同邀我殺高承義,應該是真的了?”
陸正淵略微沉吟,重重點頭道:“確切地說,在陳元同的計劃裏,應該是你和高承義兩人同時消失才對。”
李鈺嘿嘿一笑,漫不經心地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倒是誰都想幹啊。”
陸正淵聞言,突然雙目猛睜,冷冷道:“到底誰是漁翁,誰是鷸蚌,不到最後一刻,誰又能夠妄自斷言?”
李鈺聽出他話中有異,俯身靠在桌前,低聲道:“陸伯父的意思是?”
陸正淵一字一頓地道:“我陸正淵庸碌大半生,卻也不是白活的,隻要高承義一死,任他陳元同是化境宗師,這濟陰也休想染指。”
李鈺見陸正淵語音冷冷,似有殺意,周身本還頹喪散漫的氣勢陡然一滯,繼而湧起一股濃烈的凜意,知道他韜光養晦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在暗處藏著厲害手段。
隻是一瞬間,陸正淵冷峻的麵色轉淡,盯著李鈺的雙目笑道:“賢侄即管放手去幹,隻要高承義不死,相信陳元同不會對你如何。但若真的將瞿伯玉與李懷仙殺死,退了賊軍,你切記要時刻提防陳元同,說不準他便會隨時對付你。當然,最有可能的,便是借你之手殺掉高承義後再順手將你除去,那樣他將是最大的獲利者。不過,隻要你能回到這裏,不光是我陸正淵,濟陰其餘大小官吏,也定會齊心協力相助與你。”
這才是陸正淵請他到府上一敘最緊要的目的,也是李鈺最希望的答複。
李鈺迎著陸正淵的目光,微微點頭,捧起桌前金花鴛鴦銀羽觴,對陸正淵誠摯地道:“有陸伯父這句話,即便刀山火海,小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說罷,仰首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眼角餘光瞟了一眼陸沉香母女消失的內堂側門。那裏空空蕩蕩,並無半個人影,看來是沒必要向陸沉香母女辭行了。
陸正淵也知兩人這一頓天南海北的掰扯基本上將一些緊要關節相互間交代清楚了,將他餘光收在眼內,鄭重道:“知女莫若父,看來小女對將軍,恐怕是動了情咯,嗬嗬嗬……”
李鈺聞言,捧著酒杯的手一顫,忙道:“陸伯父取笑了,沉香與南大哥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小侄這等麵目,著實難入陸姑娘法眼。”
陸正淵幽幽一歎,將酒杯放回桌上,道:“可惜這次回來的不是南八,都是命啊,都是命啊……”
李鈺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隻得咬牙道:“雍丘現在戰事吃緊,南大哥又是一等一的勇將,深得張公器重,不宜輕易離開。陸伯父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們逃出濟陰,與南大哥在雍丘會合。有陸伯父和沉香之助,對張公而言必將是如虎添翼。”
想到張巡和南霽雲最終的結局,李鈺真希望這樣的承諾永遠不要兌現。
陸正淵見李鈺言辭鑿鑿,卻隻是保持一臉微笑。待李鈺說完,不再接話,而是左手微抬,親送李鈺出府。
二人一前一後,說著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寒暄,本還相談甚歡的情形,此時變得格外客套。當然,這隻是做給潛伏在府內暗處的探子們做做樣子的。
待李鈺出了府門,望望天色,卻已是晌午。
走在來時的街道,早晨還較為冷清的市集終顯出了摩肩接踵的熱鬧場麵。李鈺雖然依舊戴著那副鐵麵具,但往來的行人明顯不似早晨那般躲躲閃閃,而是遠遠向他行著注目禮。
他緩步行出,人們自動左右分開,為他騰出一條通行的過道。看著道旁投來的無數或崇拜或感激的眼神,李鈺心中一暖,知道鐵麵郎君的聲名的確如陳元同說的那般,已經在濟陰百姓中廣為流傳。
就在濟陰縣城外斬殺賊將楊朝宗,大破一萬敵軍,解了濟陰城破之危,讓城內百姓免於屠戮,李鈺這鐵麵郎君自然有理由成為濟陰城的救命英雄。
一路行去,恭立兩旁向他行著注目禮的行人愈來愈多,到他將要走過熱鬧的長街,漸漸有零星的掌聲響起,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幾息之間,掌聲連片,雷鳴般響起。
李鈺聽到雷鳴般的掌聲,緩緩停下前行的腳步,輕輕轉身,雙目掃過殷切望著自己的百姓。
百姓見他望著眾人,雙手拍的更加用盡,掌聲如雷,響徹濟陰城。
對於戰亂才剛剛波及到此的他們而言,濟陰已經多久沒有出過一位響當當的男兒漢了。
否則,也不會讓守城禦敵的重擔落在一介女流肩上,雖然陸沉香也確實是一名難得的巾幗英雄,但她畢竟隻是女子,並且還是靠著太守高承義才有帶兵的權力。
基於此,有李鈺這樣一位男子的出現,恰是補充了這些平頭百姓對英雄的渴望,也緩解了他們久不知兵但戰爭已不可避免地來臨了的焦躁和憂急。
更何況,李鈺那張有些古怪的麵具,更為他增添了一份神秘與英武,更利於眾人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對他產生莫名的崇拜和敬仰。
李鈺一時間沒有想透這些,這些百姓更不可能如此明白他們此時為何如此激動。但就在此時此刻此地,他儼然已經成為了眾人心目中新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