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本不願身陷此地,但現在已脫身不得。張巡能夠提前辨明高承義此人稟性,李鈺在心裏更將張巡高看了許多。因為後來的事實證明,高承義確實不負張巡剛才的斷言。
可惜,大唐雖有如此良才許多,卻未能善加利用。現在無論如何,李鈺也要助張巡一臂之力。
南霽雲話音剛落,李鈺便出列抱拳道:“尹子奇既然在陳留駐紮六萬大軍,想必隨時便會揮軍來攻。如此形勢下,雍丘城內本就不多的兵馬實不宜抽調太多兵馬。不如就讓末將帶五十兒郎前去助戰,若高承義敢有二心,某必將他就地正法。”
說到最後“就地正法”四字,他語音頓挫,鏗鏘有力,聽得場中諸將渾身一凜。見識過當夜他於萬軍叢中襲殺令狐潮的本事,有誰會懷疑他有誅殺高承義的手段。
張巡手撚頷下長須,聽李鈺說完,雙目陡然一閃,麵上浮現讚許神色,便要開口答話。
但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田秀榮已搶道:“石將軍重傷未愈,實不宜行此大險。不若就讓末將領兵兩千,前去相助高太守。”
張巡聞言,隻得生生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眼中疑惑一閃而逝,轉目凝視神色平淡的田秀榮,卻並不立馬發言。
南霽雲和雷萬春兩人也是一臉狐疑,不知田秀榮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李鈺見老神在在的田秀榮突發此意,心念電轉,瞬間明白了過來,開口回道:“麵部小傷,無損大雅。副帥百裏來此,忠義之情天地可鑒。現在雍丘隻有五千兵馬,而副帥手中三千兒郎才是守城主力,若他們無您這德高望重的主帥在此號令,必定是一盤散沙。值此大戰即將再臨的關鍵時刻,實不宜勞動副帥冒險出城。”
眾將見李鈺這般說,也是你眼望我眼,突然南霽雲眼神中也閃過恍然之色,顯是明白了其中關鍵。
與雍丘這座微若累卵的孤城相比,濟陰等郡縣臨敵壓力卻是輕了許多。況且聽張巡所說,濟陰太守並非忠貞不屈之士,若田秀榮趁機北上,控製高承義這軟腳蝦自然比奪取由張巡牢牢把守的雍丘城容易的多。
況且濟陰作為一郡地域,有兵馬不下八千,且糧草比雍丘更足,一旦奪取了指揮權,再有鄭善克暗中斡旋,說不定便能真正成為河陰鄭家抑或是無心法師圖謀大事的大本營。
想明白這點,南霽雲背脊直冒一股冷汗,幸得李鈺思慮周全,已瞧破他的算盤,同時用不露痕跡的措辭將他勸阻。
聽到李鈺所言,田秀榮嗬嗬一笑,轉頭盯著李鈺道:“德高望重的主帥?嗬嗬,聽李將軍此語,倒是暗裏罵我擁兵自重了?嗬嗬……”
李鈺沒想到他聽出了話中真味,不過這卻是他有意顯露的意思,目的自是為了掩蓋他已瞧破他的圖謀,忙抱拳歉然道:“末將不敢,末將語拙,還請副帥勿怪。”
田秀榮收起麵上笑容,振臂朗聲道:“我自知才能淺薄,既已募兵前來,自是聽命張帥。雍丘隻有一個主帥,那便是張帥,三千兒郎也好五千守軍也罷,那也隻有一個人可以發號施令,那便是張帥。若各位將軍擔心我擁兵自重,或不聽張帥號令,某請張帥將我貶為走卒一個。但無論是走卒也好,副帥也罷,某即使流盡體內最後一滴血,也會與叛賊戰鬥到底!”
聲音越來越高亢,到最後已是唾沫橫飛,猶如咆哮。
若不知情的人見他如此表演,定會為他的慷慨陳詞所感化,奈何他的觀眾是李鈺等深知他底細的人,雖麵上裝作激情滿懷,但心底裏卻嗤之以鼻。
直到田秀榮說完,張巡竟一邊舉袖揩拭眼角淚水,一邊將田秀榮大手牢牢攥住。
李鈺見此,心內暗笑,這小小沙盤周圍,不僅是一群征戰沙場毫不膽怯的傑出人物,更是一群演技超卓玩弄手段的大行家。
片晌,張巡才道:“秀榮老弟莫要怪責石將軍,他也是擔憂你會遇到危險。現在你我共領城中兒郎抗擊逆賊,哪裏還需要分個彼此主次?若我不幸戰死,這雍丘城也隻有你才能守得住。”
田秀榮哪裏想到張巡演技如此老道,聽他此語,果然感動非常,忙牢牢握住張巡枯瘦的雙手,連道“不敢不敢”“誓死保衛張帥和雍丘安全”等語。
在一群傑出演員的表演下,軍事會議開到最後竟成了一個互表忠心、精誠團結、氣氛融洽的交心會。
會議在令人感動莫名的場景中結束,經過仔細研究商議,最後決定由李鈺和蔡雪峰一起,帶領精兵兩百於翌晨北上濟陰,名義上是前去襄助高承義抵抗賊兵,實際上是去監視高承義會否臨陣叛變。
這兩百精兵主要以田秀榮的新軍為主,共有一百六十人,自然隻會聽蔡雪峰的號令,而南霽雲和雷萬春在各自部下挑選了二十名精兵撥付李鈺,當然也隻會李鈺一人號令。
不過明麵上,卻是李鈺任主將,蔡雪峰任副將。不過李鈺心內十分清楚,四十對一百六,蔡雪峰和他這一路必然不會相安無事。
等李鈺回到他那間由張巡特意給他安排的荒廢小庭院時,天已將黑。
白日所見的那幾名兵卒已不見了蹤影,自是臨時叫來護衛他昏迷時的安全的,現在他已無事,而城內兵力又十分緊張,賊兵隨時都有再次圍攻的可能,張巡自不會浪費一個閑置的兵員。
經過白日裏和田秀榮並非正麵的交鋒,李鈺深知此人之偽善已到達一定境界,言行舉止中都能讓人對他心生佩服和好感。
如果任由此人長期待在雍丘,說不準會發生什麼難以預料的後果。偏是現在雍丘形勢危急,張巡又不得不借助他共抗賊兵。
李鈺想起杜六郎的慘死,默默在心中發狠,定要早日將此人除去,免得夜長夢多。
正在他默默下著決心時,院外響起熟悉的腳步。
李鈺聽音辨人,麵上一喜,幾步踏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