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南霽雲。李鈺將他迎到院裏,在院中斷折的梨樹根旁的石凳上坐下。
現在正值危急時刻,南霽雲與他一樣,都是甲胄不脫,長刀隨身。
南霽雲與李鈺相對而坐,看著他麵上那張鐵麵具後的澄明雙目,繼而掃了一眼四周,待確定安全後才壓低聲音道:“張公著我來知會李兄一聲,此趟北去濟陰,實在凶多吉少,你又隻有四十人手可供調用,如果形勢失控,最緊要是活著回來。”
李鈺聽南霽雲如此殷殷告誡,心中暖意湧動,卻不知如何說話。
南霽雲見李鈺默然無語,勉力一笑,又道:“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張公定不會強難於你。畢竟張公雖被虢王殿下任為討逆先鋒,但卻無權幹涉高太守,他自知若被高承義洞察你是去監視他,他若發難,我們自是理虧。”
李鈺聞言,灑然一笑,搖頭道:“大帥好意我怎不感激?不過軍令已出,哪有更改的可能?更何況我李鈺的本事南大哥難道還不知道?隻要他高承義敢有異心,我定會要了他的性命。”
南霽雲知他心意已決,麵顯欽佩,自懷中掏出一物,緩緩遞與李鈺眼前。
李鈺見著那物,卻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翡翠玉墜,雕成一個飛鳥模樣,看著頗為精致漂亮。
見著此物,李鈺頗有些不解地望著南霽雲,不知他是何意思。
南霽雲棱角分明的臉上微有赧然,撓撓耳門道:“高太守手下有一功曹,姓陸名正淵,膝下有一獨女,名沉香,品行劍法俱是一流,深得陸正淵喜愛。你到了濟陰郡可憑此信物與之聯係。她若見了此物,必知你是可信任的人。有她從中斡旋,陸功曹自會向你靠攏,那時你再與高太守較量,自不會處處受製。”
李鈺聞言,一邊將信物收進懷內,一邊透過麵具打量南霽雲麵上表情,直將南霽雲瞧得大不自在,忙將腦袋垂下。
李鈺哪裏還不明白這陸沉香定是南霽雲的心上人,嘿嘿一笑,打趣道:“沒看出來南大哥還是癡情人兒,不若老弟此去便為你提親如何?”
南霽雲虎軀一震,忙將腦袋搖得直似撥浪鼓,結結巴巴地道:“不,不可,陸家姑娘眼高於頂,怎會,怎會瞧得上俺。”
李鈺噗嗤一聲笑,更加來勁地道:“南大哥如此英雄了得,若陸家姑娘知道你的事跡,別說她是功曹的千金,就算她是當朝的公主,也定會為你傾心相許的。”
南霽雲聞言,先是雙目一閃,繼而神色再現慌亂,搖手道:“別,別將俺的事告訴她,現在兵荒馬亂,叛賊未平,不是談兒女情長的時候。”
李鈺本還想調笑他兩句,卻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等話語,再想到他最終的結局,心頭一痛,忙將到嘴戲言收起,整容道:“南大哥放心,我定不會讓高承義這廝做那軟腳蝦的。”
南霽雲見李鈺不再拿男女之事戲弄他,麵上赧然瞬間消失,代之的是平素的那份沉著和冷靜,沉聲道:“這蔡雪峰定是田秀榮的心腹,他帶領的那一百六十人也定是從田秀榮的親信部隊挑選出來的,李老弟切不可掉以輕心。若能設法將之除掉,那感情將是更好的了。”
李鈺心中也有此打算,聞言自是連連點頭。
南霽雲左右想想,見再無事可托,便要起身離開,當他站起的一瞬,輕拍腦門,顯然又響起一事,屁股再次坐下,低聲道:“差點忘了,慕白兄和北川老弟現在負責護衛張公安全,不能脫身前來見你,特讓我向你轉告一句話。”
李鈺想到楚天風和盧飛雪隨時都有可能對張巡下手,自然理解大哥、二哥身上的責任,忙問道:“什麼話?”
南霽雲默念一下,才開口道:“他兩托我告訴你,每個人都有生存下去的權力。”
說完,他撓撓頭,顯是不明白這一句話中到底有何含義。
但李鈺聽到這一句話,卻瞬間想到沿淮河東出大海的水明月等人,以及當日徐慕白在水牢中對他近乎哀求的囑托。
他們是想通過這句話告訴他,他答應要帶他們這一群不為時勢所容的流寇找到棲身之所,共享生存的快樂。如果他遇有不測,朱紅雪等眾血影必然會香消玉殞。
再想到嬌嬌弱弱美豔不可方物的水明月,以及曼妙婀娜風韻萬千的楊玉環,他哪裏舍得就此將性命丟掉。
李鈺將拳頭捏緊,沉聲向一臉茫然的南霽雲道:“也請南大哥替我向二位兄長帶一句話,就說我李鈺是拍不死的小強。”
這“小強”隻有和李鈺長期相處的徐慕白、王北川等人才知道是何方神聖,而南霽雲隻會一臉惶惑。李鈺也不管他,便讓他就這麼轉達。南霽雲在囑托兩句小心,再起身快步出了庭院。
李鈺望著南霽雲遠去的背影,緩緩掏出懷中的那粒翡翠吊墜,心中一陣悵然。
世間多是不平事,天地姻緣怎兩全?
默默抬頭望著朗朗星空,長歎兩聲,收起對未來的悲涼遐想,轉身進了裏屋,甲胄不脫,麵具不卸,就那麼握刀而眠。
一通好覺睡到第二日清晨才被院外錯雜的腳步聲吵醒。
懸刀帶甲胡亂洗漱後,李鈺推開房門,東方的紅日卻已升上半丈。破敗的庭院站著兩名灰甲小將,看他們裝束,應該是軍中校尉。雖然都很精瘦,但目光灼灼,神采飛揚,不似常人。
兩名小將見李鈺出來,忙行了個軍禮,朗聲道:“參見將軍。”
李鈺忙抱拳回禮,道:“兩位將軍如何稱呼?”
左邊一名個子稍高、形貌方正的小將率先答道:“卑職仁勇校尉呂紅。”
右邊那名個子稍矮、麵有刀疤的小將隨後道:“卑職陪戎校尉張昭。”
仁勇校尉和陪戎校尉都是九品武官,已屬軍官中的末流,但看他二人不到二十的年紀,能夠晉升為軍官,已可算是軍中的佼佼者了。
更何況這兩人定是南霽雲和雷萬春從各自部下挑選出的得意人才,自不會差得哪裏去。
李鈺再次打量二人一眼,瞬間看出那呂紅身上頗有南霽雲的氣質,而張昭卻是雷萬春的精簡版。
人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帶兵之道也是一樣,什麼類型的將軍帶出什麼樣的兵,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看出二小將俱是難得的人才,李鈺心中對南霽雲和雷萬春更增好感,也不多言,踏步向院外走去。
兩小將自是左右跟隨,不片晌便來到院外的長街。
寂靜的街上,四十名衣著鮮亮鎧甲的兵卒已整隊肅立,見著李鈺出來,齊齊跺腳行禮,規模雖小,但軍威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