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自酒樓中竄出,尋著僻靜小道翻進一戶人家,偷了三套粗布衣裳換下身上已有些破爛髒臭的衣服。
徐慕白找著一把簡易小刀將滿臉胡須剃了個幹淨,顯出他並不算多麼醜陋的國字臉。
顴骨高挺、棱角分明,相貌雖然不能與身旁俊秀略帶陰柔的水清月和英武陽剛的李鈺相比,但也自帶一股不凡的氣概,一看便知絕非普通人等。
三人稍作收拾,又在李鈺自第五琦處學得的半罐子化妝技術,竟然眨眼間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若不仔細審視,初見之人定難將他們和張貼處處的通緝要犯聯係起來。
三人重又來到街上,混入人群之中,邊行邊問,不多時便來到一處排著長長隊伍的募兵廣場。
李鈺環目掃去,隻見到此排隊的都是男丁,主要以年輕壯士的漢子為主,即便有一些年老或者體弱的人混在其中,但輪到募兵登記的那名武官檢視之時,還是毫不留情地將他們剔除出去。
這時目光及處,恰有一名被武官剔除隊伍的五十老漢正掩麵抽泣,嗚嗚咽咽,半晌也不願離去。
見到這等景象,李鈺不由心下奇怪。他至今還能夠清楚背誦詩聖杜甫《石壕吏》中描寫的差吏乘夜捉人征兵,連年老力衰的老婦也被抓服役的悲慘故事。
而反觀眼前,卻是人人爭先恐後地報名參軍的盛況,這樣的場景明顯與史實不符,也與人之常情不符,倒更像是太平盛世混個軍糧軍餉的情況相似。
但現在叛軍與官軍交戰正酣,如果參軍必然會開赴戰場,兩軍交戰九死一生豈是兒戲。
李鈺疑惑,水清月和徐慕白也同樣麵顯不解。
他們相互打了個眼色,便分散排在眾人之中。李鈺前後瞧瞧,見身後是一名神態可掬的壯漢,找著話茬道:“大哥貴姓啊?”
壯漢拿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憨憨笑道:“免貴姓褚,長葛縣褚大寶是也。”
李鈺聞言一驚,這長葛縣隸屬許州,而尉氏縣隸屬汴州,兩縣相隔少說也有百裏。他趕百裏路來到這裏投軍,看來這田秀榮的名聲卻是極好。
看他憨厚,但言語不似沒有讀過書的莽漢,李鈺心中略略留意,繼續道:“小弟李川,敢問褚大哥也是來這裏投軍的麼?”
褚大寶打量了他一眼,麵上並無什麼異色,點頭道:“自是來投入田縣尉的抗燕大軍。”
李鈺又道:“褚大哥為何不在許州參軍,卻要遠赴百裏,到這裏來報名參軍呢?”
褚大寶聞言再次用奇怪眼神打量了一下李鈺,卻還是耐心地道:“我之所以到這裏來,自是因為仰慕田縣尉遠播的聲名。難道李兄到此不是慕名而來的麼?”
李鈺忙解釋道:“我自然也是因為仰慕田縣尉而來,隻是小弟卻沒想到縣尉聲名如此之盛,其餘州郡征兵比登天還難,不曾想尉氏卻是人人踴躍報名參軍。”
褚大寶見李鈺這麼說,平淡的臉上顯出一點奇怪的羞赧,撓頭結結巴巴地道:“難道,難道李兄不知道參加田縣尉的抗燕軍還有豐厚的軍餉可拿麼?”
李鈺瞬間恍然,難怪人人參軍如此積極,即便他田秀榮是聖人在世,在個人小命麵前,定也屁都不是。
知道這其中關鍵,李鈺也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哈哈,小弟倒也聽說了一點,隻是銀錢沒有到手,所以,嘿嘿……”
褚大寶聞言神色一振,對李鈺沉聲道:“這可是田縣尉金口承諾,以他的威望和信譽,自不會有假。”
李鈺連連稱是,又假裝頗不好意思地問道:“不知,不知這餉銀可還豐厚?”
褚大寶聞言,忙俯過身來,小聲道:“參軍即得銅錢一貫,每月軍費三貫,若是不幸戰死,可得撫恤五貫。”
李鈺聞言心中一驚,按照此時物價,一貫錢可買兩千五百斤大米,一人每月軍費便足夠一個十口之家一年口糧,即便戰死,也能為家人賺得足夠的家財。
在這樣兵荒馬亂、朝不保夕的時期,如此豐厚的軍費,確是讓人心動,難怪十裏八鄉都願意到此投軍,不僅僅是因為有田秀榮的美名在外,更主要是因為這讓窮苦百姓無法拒絕的軍餉。
李鈺略略定神,又問道:“這是真的麼?”
褚大寶緊張地四下望望,見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士並未注意到他兩,才又對李鈺低聲道:“自然錯不了,我在尉氏的表兄昨日應征入伍,現在正在家和一家老小吃那白花花的米飯呢。那可是現在隻有大戶人家才能吃得上幾口的好東西。”
李鈺聞言心中一痛,明白這些壯實漢子願意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參軍,十有八九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為一家老小混口飽飯。若沒有這該死的戰爭,或者他們可以安穩地在溫馨的小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想到剛剛那嗚嗚咽咽、棲棲遑遑不願離開的五旬老漢,李鈺一時不知如何說話。
水清月早將他們的低聲交流聽在耳內,不失時機地插進來,低聲向褚大寶繼續問道:“這軍餉待遇可有白紙黑字?”
褚大寶聞言搖頭,但馬上解釋道:“這都是十裏八鄉口耳相傳的事情,並且也有人求證,自不會是假的。況且若田縣尉將這等豐厚的軍餉用白紙黑字寫著,還不惹得其他郡縣長官眼紅嫉恨,於他並沒有什麼好處。我們這些平頭百姓都信得過田縣尉,即便沒有這許多軍餉,也願意追隨他前去抗擊燕軍。”
李鈺和水清月互望片晌,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濃濃的疑惑,但褚大寶的解釋卻又沒有什麼漏洞可循。
這時一直墮在他們三人不遠處的徐慕白也湊了過來,他早已豎起一雙大耳將他們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看他麵似憨直粗魯,但心思也甚縝密,褚大寶話音剛落,他便接過話頭問道:“田縣尉要發放這麼豐厚的軍餉,必然要耗費許多銀錢,不知他一個小小的縣尉能到哪裏籌集呢。”
李鈺和水清月頓覺徐慕白此話問到了關節之處,隻見褚大寶也一時啞口無言,愣愣望著他三人,不知如何答話。
的確,尉氏這樣的小縣,確實沒有足夠的財力支持這麼龐大的軍費。更何況田秀榮還隻是一個小小的縣尉,即便聲望大過縣令縣丞,但終也無法改變他跑腿的事實。
驀地,李鈺瞬間想明白了一些關節,忙向水清月與徐慕白遞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