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上岸

翌晨,河風將李鈺從睡夢中吹醒。

睜開朦朧睡眼,發現萬大老丈已經站在船舷向水中撒著漁網。

那漁網破破爛爛,能夠明顯看出補了又補的痕跡,顯是有了許多年頭。一網下去,等到拉起,裏麵難有幾條小魚小蝦。

萬大老丈見李鈺醒來,對他咧嘴一笑,露出僅有的幾顆大黃牙,道:“李小子睡醒啦?一夜都在說夢話,吵得老頭子我幹瞪眼了一夜。”

李鈺聞言,向他那雙幹瘦凹陷的雙眼看去,果見裏麵布滿血絲,撓撓頭,歉然道:“叨擾老丈了,實在不好意思。”

萬大老丈一邊扯著手中的漁網,一邊嗬嗬笑著,待將網兜全部拉回船舷,才扭頭對他道:“怎麼樣?現在身體可好了些?”

李鈺雙手撐著甲板站起,艱難活動了一下手腳,發現體內肺腑所受的震傷已經沒有什麼太大影響,隻是全身依舊酸軟無力,腹內丹田也絲毫感受不到那熟悉的太極真氣。

看來,自己雖然大難不死,卻真的已經成了一個廢人。

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亂世裏,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卻又卷進這風雲旋渦的中心,卻讓他如何存活下去。

想著想著,被晨風帶起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快樂又蕩然無存,頹然道:“多謝老丈了,暫時還死不了。”

萬大老丈見他表情變化,埋頭理著手上漁網,裏麵有兩三條一尺來長的鯽魚正在活蹦亂跳。

待將一條鯽魚從網內取出,扔進旁邊的木桶裏,才喃喃道:“既然死不了,那就賴活著吧,好歹多活一時也是賺。”

李鈺聞言,搖搖頭,邁步向船艙走去。隱龍劍依舊是毫不起眼的古拙模樣,安安靜靜地躺在船板上,一點也沒有之前所見的異樣。

李鈺將它從地上拾起,入手依舊輕輕盈盈,絲毫沒有百十來斤的感覺。李鈺武功仍在的時候,拿起這把隱龍劍當有二十來斤的重量,現在武功全無,按理說拿著這二十來斤的東西應當有些吃力,但現在把這東西拿在手上,卻感覺又隻有五六斤的樣子,實在是有些神奇。

拿劍在手,李鈺隨空舞了幾個劍花,雖然動作依舊標準,但卻沒了破空之聲,也絕無半分氣勢,隻是一個花架子而已。

歎了一口氣,李鈺用一塊破布將隱龍劍纏好,以免讓它被人瞧出端倪。

畢竟洛陽一戰,他的隱龍身份已經暴露,隱龍劍的真身相信安慶緒、孫孝哲、無心法師都已經牢牢記住。若是給他們發現自己的蹤跡,指不定又會掀起什麼風浪來。

將被破布纏好的隱龍劍拿在手上,鑽出狹矮的船艙,李鈺來到萬大老丈身前。

萬大老丈仍舊在向河裏撒著漁網,身旁的木桶裏又多了幾條小鯽魚,見他來到身旁,側頭道:“要走啦?”

李鈺點點頭,卻不知說些什麼,見到萬大老丈的模樣,他又莫名想起了華山腳下的趙老丈。

若當日他和徐慕白沒有在趙老丈的岩穴裏留宿,也許盧飛雪便不會找到他,也不會讓他早早死去。

現在自己被這可憐的萬大老丈從河裏撈起,已經在他破爛的烏篷船上呆了一晚,若是不早些離開,說不得又會為他引來什麼麻煩。

更何況,現在水明月被人擄走,更不知其餘眾人是否也和自己有一樣的遭遇。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在這小小烏篷船上困守下去。

見李鈺點頭不語,萬大老丈將手中漁網端口扔在船舷上,提著身旁木桶向船艙內走去,邊走邊道:“喝完魚湯再走吧,你在水中泡了那麼久,身子一定很虛,喝碗鯽魚湯我送你靠岸,嘿嘿……”

李鈺隻覺鼻子一酸,楞楞轉身,呆立在船舷良久。

萬大老丈動作十分麻利,一碗鯽魚湯不過盞茶功夫便已做好。他佝僂著脊背,用缺了一口的陶瓷海碗給李鈺盛了滿滿一碗魚湯,小心翼翼地放在李鈺身旁的甲板上,憨憨地道:“喝吧,新鮮的鯽魚湯最是補身。小老兒我每天早晨都要弄這麼一碗,你看我都六十歲的人了,身體還這麼棒,哈哈哈……”

說著,萬大老丈還不忘伸出胳膊,左右敲擊了兩下,以示他所言非虛。

李鈺看他滿是褶皺的一張枯黃瘦臉掛著溫馨的笑意,一雙大眼眨了眨,端起海碗便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渾不顧萬大老丈連聲的“燙口”,三兩下便將魚湯喝盡。

大手在臉上抹了抹,他咧嘴向萬大老丈笑道:“老丈,還請渡小子上岸。”

萬大老丈見他笑中帶著許多苦澀,也不說什麼,拿起船槳坐在甲板賣力地向前劃著。

隻一會兒工夫,小船便來到河岸一處石階,那裏正是普通小船上下的渡口。

李鈺從甲板上跳上石階,轉身向萬大老丈道:“多謝老丈活命之恩,小子若有命活著,定好好報答你的恩情。”

萬大老丈佝僂著背站在甲板上,艱難抬頭望著衣衫破爛卻依舊英姿勃發的李鈺,點頭微笑道:“好嘞,老小子就等著你來喝我的鯽魚湯,吃我的魚片麵,嗬嗬嗬……”

說罷,不再睬他,坐在甲板上艱難劃著烏篷船,慢慢向河岸偏僻處劃去。

直到船影隱入河岸邊蔥蘢草木,李鈺揩了揩眼角濕潤,轉身拾階而上,來到黃河堤岸。

站在黃河岸邊,舉目四望,李鈺才第一次將黃河與大運河相交的盛況一覽無餘。

黃河河麵寬達百丈,運河河麵少說也有四五十丈,兩條河流一濁一清,一蕩一平。黃河河岸水草繁盛,運河兩岸楊柳青翠。

李鈺看看波濤滾滾一望無際的黃河,再回顧風平浪靜緩緩東流的運河,隻覺天工難測、人力神奇,二者之間竟又能如此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實在讓人歎為觀止。

尤其是兩河交彙處的渡口旁,整整齊齊停泊著三四十艘高達十餘丈的樓船,更添這大河的氣勢。

不過,此時的李鈺卻無半分心情欣賞眼前盛況。

他依著第五琦和刑堂之前的化妝手法,將自己的形貌略略做了一點改變,將手中被破布纏裹的隱龍劍當做拄手拐杖,邁動無力的雙腿向渡口行去。

渡口雖非重要集市,但因為處在江河要道,往來黃河與江淮之間的商旅船隊絡繹不絕,因而也與一般小城一樣繁華,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雖然還是清晨,但渡口裝卸貨物的民夫已經開始勞作,街邊的酒肆店鋪也開始了吆喝。

李鈺佝僂著腰背從河岸邊一艘四層樓船經過,向渡口搬卸貨物的民夫走去。

既然這水幫一條龍掌控了板渚渡口裝卸貨物的營生,這些民夫也必然知道他們的巢穴。

“咦?!”

當李鈺從樓船走過,樓船第四層一個憑欄遠望的彪形大漢望著他的背影,不禁輕咦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