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孫孝哲見座下諸人都甚為恭服,他自覺起到了震懾作用,頓了頓,才又對令狐潮道:“令狐將軍,你且說說目下河北形勢如何?”
令狐潮聞言一愣,用衣袖揩揩額頭鮮血,抱拳諂笑稟道:“稟殿下,自尹將軍任征東元帥以來,史將軍的率領十萬大軍,連克河北諸郡縣。顏真卿那老兒所謂的十五萬義軍,原來都是些土雞瓦狗,根本不堪一擊,現下隻有平原、博平、清河三郡未克。但義軍已經人心惶惶,根本無力再組織有力的抵抗,城破之日也隻是早晚的事。”
孫孝哲聽令狐潮說完,麵上並無什麼喜色,冷冷道:“現在蔡將軍攻克西京,史將軍蕩平河北,隻有你們征東軍尚無寸功,晉王麵上很不好看啊。”
眾人聞言,麵上都有慚色,明白他說此話,應有另一番深遠的意味。
坐在這裏的,有燕軍將領李庭望、瞿伯玉、李懷仙等,也有李唐叛將令狐潮、張鳳、楊萬石等,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堅定的站在晉王安慶緒這一邊。
這武勇王孫孝哲雖然一向很得安祿山器重,但他隻是安祿山義子,根本不可能參與奪嫡之爭。
所以,他也暗地裏堅定支持木訥寡言、較易糊弄的晉王安慶緒。
正因為他們已選好了隊伍,所以對當前燕軍各路形勢格外留心。
在當前的偽燕之中,大致可分三股勢力,一類是與安祿山同輩論交、一起反叛的重臣大將,如現在的征北元帥史思明、大將軍田承嗣等。
這些人隻聽命於安祿山,對於安慶緒、安慶恩等年輕後輩,一向不屑搭理,若是沒了安祿山,他們也是最有可能生出異心的一股勢力。;
二類便是征東元帥蔡希德、北平王李歸仁、西京留守張通儒等,這些人一向與晉王不睦,更看重德才兼備的五皇子安慶恩繼承安祿山的大統,因而也深受安祿山器重。
三類便是諸如他武勇王孫孝哲、征東元帥尹子奇、右羽林大將軍盧飛雪、禦史大夫嚴莊等人,全力支持晉王安慶緒接過權柄,以便到時他們更容易分取偽燕大權。
截止目前,這三股勢力中,若論軍功威望,自是第一類最為顯著,第二類因為剛克西京長安,在朝中也是一時無兩。
隻有安慶緒這一股勢力,尹子奇前日因與史思明不睦,才被安祿山調回武牢關,任為征東大元帥,籌備征伐河南道事宜。
而右羽林大將軍盧飛雪與禦史大夫嚴莊,也並未完成尋找隱龍、搜尋傳國玉璽的重任。
如此種種,讓安祿山對安慶緒愈發不滿,萌生了鏟除自己的親兒子安慶緒,為安慶恩繼承大統鋪平道路的心思。
正因為此,他和嚴莊、盧飛雪等安慶緒手下文臣武將才多番籌謀,以雷霆萬鈞的手段將安祿山刺殺。
隻是千算萬算,沒將李鈺這一群人的變數算在裏麵,不過也好,至少已經殺了安祿山,又從史朝義手中奪回了傳國玉璽,也算彌補了三千戰馬被阿史那承慶盜走、隱龍不見蹤影的損失。
當然,安祿山已死這等驚天信息他們自不可能向外透露。
除了李鈺、無心法師等寥寥幾人外,其餘知道的要麼是他們的心腹,要麼已經被滅了口。
因此,即便李鈺和無心法師四處傳播安祿山已死的訊息,隻要他們死不承認,並且偽裝安祿山尚在的樣子,憑安祿山終年不出臥房的習慣,也無人敢說些什麼。
但他們也知道,火終究是火,早晚都會被天下人知曉,若是到時安祿山被他們弑殺的事情被諸如史思明、蔡希德等人揭發出來,這大燕國必然會陷入一片混亂。
到時別說他們要瓜分權柄,就算要保住性命,估計也難上加難。
所以他們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利用戰功,不斷積累自己手中的力量。
隻有拳頭夠硬,到時即便史思明、蔡希德等各方勢力知道安祿山已死,也已奈何他們不得。
當然,這些思量他自不可能對眼前這幾個人說。
見眾人又已陷入沉默,孫孝哲也不多說什麼,他堂堂一個武勇王,一向被當做安祿山的心腹、安慶緒的鐵杆,說出的話自然有些分量。
此時隻需要一個眼神,這些軍將便自當好好體會。
見嚇也嚇夠了,利害關係也已經點到為止,追索三千戰馬也沒了半點希望,孫孝哲轉過話題,向張鳳道:“從武牢關向東而來的難民,是否都落在了這什麼狗屁水幫一條龍的手上?”
張鳳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問起難民的事,向令狐潮拋了個征求的眼色,見令狐潮也是一臉疑惑,他不得不開口回稟道:
“這水幫一條龍明裏是做著渡口裝卸貨物的生意,實際上勢力已經覆蓋了河陰全縣,更是都幾、河南、河北、河東四道最大的人口販子。往來難民基本上都被他偷偷抓捕,販往各地。”
孫孝哲聞言,麵上並無變化,又道:“他背後可有什麼靠山?”
張鳳又道:“據了解這水幫一條龍原本隻是板渚渡口一個毫不起眼的幫派,自陛下半年前起兵南下才突然崛起,至於他背後是否有什麼勢力支持,暫時尚未查明。不過這水幫的大當家馮天寶卻是半年前才出現的,也正是因為他超卓的武藝,才一舉將板渚渡口十多個小幫派兼並。”
等張鳳說完,坐在他身後另一將起身抱拳補充道:“稟殿下,我們懷疑這水幫一條龍可能與大商鄭濟民有莫大關係。”
孫孝哲聞言,拿眼打量說話之人,隻見這人生得眉清目秀,一副讀書人的樣兒,卻是新近投過來的叛將楊朝宗,現在正協助令狐潮、張鳳等人籌備征東事宜。
聽他說完,孫孝哲雙眼顯出一絲不屑,冷冷道:“如果隻是一個商人給他撐腰,等我們需要的人數湊夠了,便把這什麼馮天寶殺了,接過他手上生意便了。”
令狐潮聽他如此說法,身體一震,還待要說些什麼,卻見孫孝哲雙掌一拍,從椅子上長身而起,大步來到樓船甲板憑欄遠望。
此時夜已深沉,渡口上幾十餘艘大船靜靜停泊河岸,其狀甚為威武氣派。
孫孝哲看著那陣陣船隊,麵上浮起開懷笑意,征東軍有這樣一支無敵水師,沿運河而下打通江淮將是易如反掌。
到那時,安慶緒這邊勢力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管他征北元帥史思明還是征西元帥蔡希德,都要乖乖聽從他們的安排。
夜風習習,吹拂著孫孝哲紀縷發絲,陰狠的一雙眼掃過寬達百丈的河麵,掃過黑暗中泊在河岸毫不起眼的小小烏篷船,隻覺此刻天下盡在自己掌中。
仿佛似有感應,在萬大烏篷船上沉睡的李鈺被孫孝哲那淩厲的目光掃到,全身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開口胡亂喊叫著什麼,仿似夢中遇到了什麼惡事。
一夜,如此這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