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娃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是他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個日本人,是個日本的和尚,當年在五台山上的時候,主持的好朋友,法聰大師。楞娃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想到這位日本高僧呢!法聰大師是明明知道楞娃會殺了他的,還是在楞娃的師傅通明大師把他的大刀藏起來之後,這位日本高僧親自告訴了楞娃刀在哪,並帶著他找到,然後楞娃才一刀把他殺了。法聰大師可以說是自己找死的。而眼前的這個小表子小笠原,他難道就不知道楞娃要殺了他?肯定知道,那他還湊上來,不是自己找死嗎?
關鍵就在於,這個小笠原沒有反抗,發現楞娃要掐死他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反抗的想法。這時楞娃雖然胳膊上有勁,但是小笠原如果要反抗的話,楞娃根本奈何不了他,就算反抗不了,小笠原掙脫他總是不費力氣的。可是他都沒有,他就讓楞娃掐他,掐死他算了。
這反而讓楞娃下不去手了!他曾經為殺過一個日本人,就是法聰大師而後悔。他是恨鬼子,恨不得殺光所有的鬼子,但是他並不是一個殺鬼子的機器,他不是他手裏的那把大刀。他這人愣是楞,但是心也是肉的。他也曾經放過一個鬼子,就是皇家少佐白川居正。眼前的這個鬼子跟之前放過的白川少佐相比,更不像是個日本軍人。他比李報國大不了多少,臉上並沒有那些鬼子凶悍的神情,而且他還是個醫生。楞娃一時手軟,也是一時心軟。
他不想重蹈法聰大師的覆轍,現在想來那個大和尚還是那麼的和善,我殺了他他都沒有一句的怨言。楞娃就是怕遇到這樣的鬼子,如果你反抗還好了,他可以痛痛快快,心裏沒有任何壓力的幹掉你!還有這個醫生小表子,你要不殺了我,要不自己走,要不朝我攻擊刺激的我殺了你也行;可是你偏偏不走,偏偏要救我,偏偏在我要掐死你的時候無動於衷。此時,楞娃心裏的難受勁已經超過了腿上的疼痛!
小笠原看到楞娃放下了他殺人的手,咳了幾聲走到了他的對麵,兩個人隔著幾尺對望著。小笠原說,我像在哪裏見過你,那是大概是兩年前,我剛來到中國的時候。
楞娃看著他,不認識,他搖了搖頭。
小笠原繼續說,我認得那你的眼神,還跟上一次的一樣,都是要殺人的眼神,我認得你的眼神。
楞娃看著他,心裏好笑,眼神,眼神也能殺人,鬼子這是怎麼了,真要是眼神能殺人的話,我出去看你們一眼你們不就都死了!
小笠原說他上一次的經曆,那一年我剛到中國沒有幾天就被分配到一座縣城的守備隊,說實話,那座縣城叫什麼名字我還沒記住呢,我隻知道是座北方的縣城,應該是在山東。我去了第一天,就被隊長命令,跟幾個士兵去巡邏。其實,夜裏很安靜,同去的士兵跟我說,隻是在幾條大街上走一圈就行,中國老百姓都不許黑夜出來,遇到就拿槍打死。我也覺得很簡單,不會有危險,就去了。結果走到一條街上的時候,一間旅社裏打了起來,而且還是日本人開的旅社,我們就向那個旅社的後麵包圍,可是從街邊的一麵牆裏麵突然衝出來幾個人,一頓亂槍把我們都打死了
楞娃一聽樂了
小笠原也噗嗤一聲,說,是我說錯了,是打死了好幾個,我是受傷了,如果都打死了我怎麼在這裏,哈哈哈,是我的不是。我胸口中了兩槍,一槍打了肺,另一槍打在了我胸口的一個袋子上,這裏麵裝著我家祖傳的一樣寶貝,擋住了子彈,救了我的命。可是,當時我也被打暈了,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那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我醒的時候他們正在裝屍體,要把屍體運到城外火化。要抬我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當時我看到的就是你,你不用狡辯,那個眼神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因為你也看到了我,你看到我的時候還要用拳頭打我呢,結果,你被人打暈了過去,被當做皇軍的屍體運到了城外,我後來聽說了,你們逃走了,你們是混在屍體當中逃走的,而你們就是大鬧縣城的土匪,後來指揮部說全部消滅了你們,其實沒有,我是聽一些在醫院的士兵說的。
他說的這些,楞娃還真有些印象。那好像是他跟著鋤奸隊進縣城鏟除漢奸的時候的事,因為楞娃進縣城的次數也有限,就那麼幾回。而且就是小笠原說的那次留給他的印象最深,因為那次,他狼狽的連大刀都留在了縣城裏,是光著身子逃出來的。跟他一塊逃出來的還不是鋤奸隊的人,而是他們要除掉的漢奸,事後證明隻有一個漢奸,而且不是他們打死的,是被鬼子誤殺的。楞娃跟著一個土匪逃出來的,而且逃出來之後去了一家妓院,在那裏遇到了報國。楞娃對這段經曆記得還是比較清楚的!
至於小笠原說得他要舉起拳頭打他,他記不清了,他知道他們那次是穿上鬼子的衣服混在鬼子的屍體中逃出城去的,這一點跟小笠原說的一樣。這麼說,他跟小笠原還真是有一麵之緣。
楞娃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小笠原知道他想起來了,他說,那時候他們說你是土匪,其實你是中國的士兵,我一開始就覺得他們是騙人的,我聽說了,他們繳獲了你的大刀,當做一個大大的戰利品,派了一個小隊押運,你身邊的那一把是你的第二把刀還是被他們繳獲的那一把,如果是被他們繳獲的,刀又怎麼到了你的手上!
楞娃睜開了眼,伸出一個手指頭,這就是他的第一把刀。楞娃很不願意跟鬼子說話,在這聽著都難受,盡避小笠原說的中國話很標準,他不是穿著日本兵的衣服,你直接就認不出他是個鬼子。楞娃不想聽他在這嘮叨,可是又不想張口把他罵走。他認為,他跟鬼子是沒什麼話好說的!就連罵人的話也不該說,說了他就跟背負了莫大的屈辱一樣!
可是小笠原提到了他的刀,他睜開了眼,不但睜開了眼,還張了嘴,說道:“這就是我的第一把刀,我也隻有這一把刀,這就是被你們繳獲的刀,哼哼,他又回到了我的手裏,你想不到吧!
小笠原問,這刀可是派了一個小隊的士兵押運的,你是怎麼弄到自己手裏來的!
楞娃說道,別說一個小隊,就是十個小隊又能怎樣呢,這是在中國的地牌,你們就是派上一萬個小隊也不行!
小笠原信服的點頭。
他接著小心翼翼的問楞娃,你就是他們說的大刀兵?
楞娃一聽使勁的點頭,說,我就是!
小笠原說了四個字,你很厲害!
楞娃一聽樂了,可是臉上突然就變的冷的像塊石頭,他的大刀就在對麵,他卻拿不到,他隻能半坐半躺的在這山洞裏。他掄起胳膊打在他的大腿上,發泄他心裏的憤怒。
小笠原趕緊勸他,說,你不要這樣,你的傷隻是外傷,你隻要好好的修養一段日子就差不多了,你如果這樣,傷口一旦化了膿就麻煩了,那是要很長時間都好不了的!
楞娃問,我多長時間才能好起來?
小笠原說,最快也得一個月吧,我說的是你能正常的走路,而要上戰場的話還需要更長的時間,因為彈片打到了你的骨頭,你們中國那句話說的好,叫傷筋動骨一百天的!
楞娃吼道,一個月!他看了看身邊幾塊幹糧,說,用不了一個月,過不了幾天我就餓死了!
小笠原說,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的。
楞娃愣住了,說,你為什麼要照顧我,我是你們的仇人啊,你們有多少人很不得要我趕緊死,殺了我那是特大的一件功勞,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小笠原說,因為你是我的病人,我必須要把你治好,至於要殺你,那是在戰場上的事情。
楞娃心說,這有什麼區別嗎,有區別,他這是要把我治好了,然後在殺我,就跟殺豬一樣,得先把豬喂肥了,然後再殺,好狠毒的鬼子!他就說,你們鬼子真是狠毒!
小笠原說,我是日本人,可不是鬼子。
楞娃說,日本人跟鬼子有區別嗎?
小笠原說,應該有區別的吧。
楞娃問,什麼區別?
小笠原說,這我也說不出來,我們不要討論這個,還是說說你的傷吧。
楞娃說,我的傷就是這樣了,能好我就繼續殺鬼子,不能好我就死在這裏。
小笠原說,有我在我是不會讓你死在這裏的。
楞娃說,你這個鬼子跟別的鬼子還真是不一樣。
小笠原說,我不是鬼子,我是日本人。
楞娃讓步了,不跟他爭論他是不是鬼子,就問,你是怎麼從日本人變成鬼子的,我告訴你,穿著這樣的衣服,你就是鬼子。
小笠原就問,穿什麼養的衣服才是日本人呢?他覺得楞娃可能死因為他穿著軍裝才斷定他是鬼子的。
楞娃想了想說,恩,應該是穿著僧衣,穿著和尚的衣服的才是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