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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勁風呼嘯,草木俱動,田地之上漫空殺氣已經將初夏的驕陽染成了灰白色的一片。穿過層層林立的玉米杆,阿哲看到徐俊已經在兩名民警的看押下,手帶明晃晃的鎖銬緩緩地走入警車之中。

“張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站在阿哲身邊的葉莉此刻內心充滿疑惑,她緩緩走上前去,對著張昊淺淺一問。

“哦,是這樣的”,張昊知道葉莉會問這樣的問題,於是他像平時彙報工作那樣流利的說道:“今天早上我一到警局並沒有看到徐俊的身影,於是我就四處打探,可是當時在座的所有民警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本能感覺不對,懷疑他是不是偷偷獨自來到了村子裏,於是我就急忙趕了回來。而與此同時,警局突然接到報警電話,說有人發現徐俊在莊稼地裏殺了人,於是我就匆忙趕到了這裏,正巧看到徐俊在藏屍。我也很奇怪到底是誰報的警,而且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並沒有找到那位目擊證人。”

“原來如此啊。”聽到這裏,葉莉的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表情,而這一幕又立刻轉瞬即逝。

“看來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簡單啊。”張昊發出由衷的感慨。

這時站在一旁始終沒有開口的阿哲突然向張昊問道:“被殺的是什麼人?”

“這個…”張昊有些困惑的搖了搖頭:“死者是一名年紀有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但對於他的具體身份我們也不知曉。剛才也請鄉民辨認過了,發現此人並非本村的居民。對於這一點,著實讓人感到頭疼啊。”

“他是怎麼死的?”阿哲繼續問道。

“現在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嗎?他是被徐俊用繩索勒死的。當我找到徐俊的時候,繩索還一直握在他的手上。”張昊不屑一顧的看了一眼阿哲後說道。

“真是奇怪。”葉莉小聲嘟囔了一句之後,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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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一直對那所隱蔽在樹蔭下的小木屋充滿著濃厚的興趣,魏賢仁的秘密或許就藏在此處。於是,他趁人不備悄悄地來到了那扇破舊木門的麵前。鏽跡斑斑的扣鎖牢牢地牽緊了兩個腐朽的門閂,他不知道用葉莉的那把萬能鑰匙究竟能不能將其打開。就算能打開,可他還是心有餘悸,這樣做要是被發現了那可是要捅大簍子的。於是,他隻好透過門層的夾縫向裏觀望——竟然什麼都看不見。屋內太過黑暗,所以無法得知裏麵究竟有什麼。所以他隻好找來手電筒,按開電源,透過那一束黃褐色的燈光觀察著內部的結構。

“哇——”阿哲不小心突然喊叫出來,手電筒一不留神跌落在地。

“你在搞什麼?”葉莉從後麵輕輕的拍了他一下,表情淡定的說道。

“你想嚇死我啊。”阿哲回過頭來向對著葉莉就是一頓埋怨。

“我嚇你?得了吧。倒是你啊,鬼鬼祟祟的在這幹嘛。偷看別人家的隱私可是不好的哦。”葉莉像個家庭教師一般教育著阿哲。

“才不是呐。過來,你看看。”

阿哲將葉莉拉到自己的身邊,打開手電筒,示意她學自己向木屋的裏麵觀望。葉莉不知道阿哲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是出於好奇還是將臉伸了過去。

“哇,不會吧。又一個瘋子。”葉莉不禁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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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張昊再一次麵對徐俊的時候,情形已經與前幾天截然不同,此刻他正坐在審訊室的辦公桌上,借著寒氣咄人的燈光俯視著堂下的囚犯。

“你是說昨天晚上有人給你打電話,邀你今天早上九點去村裏的莊稼地見麵?”張昊一臉狐疑的問道。

“沒錯。當時我接到電話之後,心想一定是凶手打來的,他邀我見麵一定是想把我也除掉,於是我幹脆先下手為強,提前兩個小時先到了約定地點。”徐俊神態從容的說著,絲毫沒有悔罪的念頭。

“你為什麼要提前兩個小時過去?”張昊猛地將手拍擊在了桌麵上,大聲質問道。

徐俊感到張昊這個樣子非常的可笑,而令他感到更滑稽的則是堂堂刑警隊長居然會問如此幼稚的問題。隻見他不緊不慢的緩緩道來:“張警官,我不是傻子。罪犯約我九點見麵,難道我就乖乖的去束手就擒嗎?他肯定會先提前一小時到達目的地後做好安排,那麼我就必須要比他更早過去。與其任人宰割倒不如拚死一搏。”

“那麼你為什麼認定他就一定會殺你?你和他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

“張警官,這是例行程序嗎?你比誰都明白我為什麼要殺他,也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難道不是嗎?你非要讓我親口回答也沒關係。你猜得很對,我,還有剛剛死去那鄭家兩兄弟就是當年劫持金店的罪犯。當然,主犯淩峰早在十年前就已經被我們給殺了。我想凶手一定是來報仇的,但至於他究竟是什麼人我還真是不曉得。”徐俊神色淡定,從容不迫,大有視死如歸的念頭。

“你們為什麼要殺死淩峰?”張昊話鋒一轉,表情僵硬,目光冷冷的看著徐俊。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他得到黃金之後不肯分贓啦。他總說什麼等等看,跟我們玩起了緩兵之計。這一拖就是十五年,誰有心情去等他。既然他不肯把黃金的下落告訴我們,又不願和我們大家一起分享,那幹嘛還要留著他。倒不如殺了他之後我們自己去找。”

張昊思量片刻之後,淡然而道:“那你們找到了?”

“沒有。如果找到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徐俊無奈的攤了攤手,笑著向張昊說道。

“那魏賢仁以及淩峰的女兒淩小雅也是你們殺的?”

“沒錯。”

“你們還真是禽獸不如啊。連老人小孩都不放過。當真是死不足惜。”張昊狠狠的咬了咬牙說道。

正當這時,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身著天藍色警服的男人推開門之後來到張昊的身邊,趴伏在其耳邊小聲對他說了句什麼。之後張昊的臉色突然驟變,急忙隨著那個男人離開了房間。

“怎麼?你是說死者就是二十五年前被殺金店保安的兒子?”走出審訊室之後,張昊便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沒錯,張警官。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死者姓張,名叫張明信,他就是二十五年前金店保安張金華的兒子。而且剛剛法醫那邊出具的報告也送過來了,鄭立在臨死前腦後曾經受過重創,但並沒有致命。而經過我們的仔細調查後發現,鄭立家中的爆炸也並非液化氣泄漏,而是有人故意在微波爐裏放了易燃物,由於微波爐距離液化氣罐比較近,因此…”

這個案子真的像報告中所說的,真凶就是那個金店保安的兒子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鄭家二兄弟為何對他的突然出現一點防備都沒有?而且此人悄悄潛入村子居然無人知曉?他又是怎麼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對村裏的居民如此的熟知?還有就是,當時在張明信死後打電話報案的目擊證人究竟是誰?此刻他又在哪裏?

張昊感到大腦非常混亂,就這麼一直沉思下去,以至於旁邊的警員怎麼呼喊他都渾然不知。

“張警官…張警官…”

男人一連叫了好幾聲之後,張昊才緩過神來:“哦,我都知道了。那好,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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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事情確實很蹊蹺啊。”簡陋而陰冷的臥室裏,葉莉在聽完張昊的報告之後,不由發出一聲感歎。

張昊在聽完葉莉的感慨之後,思量片刻後開口說道:“是啊。我也感覺事情非同小可,所以特地過來和你們探討一下,這裏麵似乎還有隱情啊。”

“也許張明信隻不過是一個替罪羊。”

“恩,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我已經吩咐警局裏的人員去調查張明信的社會關係網了,看能不能查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張昊從口袋的紙盒裏掏出一支香煙將其點燃後,不緊不慢的說道。

“如此最好,你趕緊去辦吧。”葉莉用右手捂著自己的口鼻,一臉厭惡的看著張昊說道。

“那好,我走了。”說罷,張昊起身便要離開。

“我感覺——”

這時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阿哲突然開口,那嗓音沉著冷靜,又似乎渾然有力,令張昊不得不轉過身來。

“我感覺,真相已經在眼前了。”說完之後,阿哲再一次透過窗玻璃看向對麵樹蔭下的那座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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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這一天傍晚,月盤剛剛如初生嬰兒露出了半個腦袋。餘暉下照映的三層塔樓如佛前金座一般佇立在平坦的腹地之上,大有一覽眾山小的軒昂姿態。塔樓裏燈火通明,透過窗戶向內望去,二樓的會客廳裏似有二人正在把酒言歡。

“賢仁老哥啊。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一樓的家具全部布置成玻璃狀嗎?”

酒過幾循之後,坐在老人對麵那個形銷立骨的男人臉頰微微泛著紅光,他嘴裏含含糊糊的向老人吐出幾個字來。

“老朽不知。”老人似乎也已有些不勝酒力,身體已經有些開始如牆壁上的鍾表搖晃不定。

“玻璃如晶。而晶者,剔透也。《名河圖》有雲:八月涼風天氣晶,萬裏無雲河漢明啊。魏老哥,我一直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啊。”

“怎麼,鄭老弟覺得自己現在不是個正人君子嗎?”老人語氣厚重,不禁反問道。

“當然不是啊。《禮記》有雲:博聞強識而讓,敦善行而不怠者,謂之君子。而我卻是一個十惡不赦,視人命如草芥般的魔頭啊。”一時間男子悲痛欲絕,沮喪的用雙手扶住腦門。

“鄭老弟,你沒事吧?”老人一臉關切的問著,他擔心此次酒喝得太多會鬧出什麼笑話來。

“賢仁老哥,我預感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在我大限來臨之前我想請您幫我個忙啊。”

“鄭老弟…”

“老哥”,男人突然一臉嚴肅的看著魏賢仁那張皺巴巴的老臉,幽幽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我並不姓鄭,除了女兒之外,我那幾個兄弟也都是假冒的。我的真名叫做淩峰,就是十五年前劫持市中心金店那夥人的主謀。這些年來我一直和同夥隱居在此,試圖逃避警方的追捕。但是直到最近,我突然感覺身邊的幾個手下要對我不利,因此…在這個村子裏我所能夠相信的也隻有您了。女兒尚小,萬一今後我有個什麼閃失,還請將其撫養成人啊。”

“老…老弟…”魏賢仁仿佛不認識般一臉詫異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自始至終都無法相信鄭家老大說的都是實情,他寧願相信這是醉酒後的一通胡話。“老弟,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對不起,賢仁老哥,我騙了你這麼久。不,我不僅是欺騙了你,還欺騙了全村的人啊。”淩峰說完之後,有些無地自容的搖了搖頭。

魏賢仁坐在淩峰的對麵,似是在思考著什麼,片刻之後,他緩緩而道:“其實老弟不必自責。人生在世誰能無過。再說老弟所劫之財物也並未用來禍國殃民,而是將其施布於大眾,說到底也算是有劫富濟貧之功德啊。”

“啊?唉,此語自老哥嘴裏說出,真是折煞淩峰了。不過老哥,那件事還請您…”

“老弟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老人拍著胸口信誓旦旦的說道。但轉眼之間,魏賢仁的臉上卻又浮現出一絲陰霾。“老弟,你為什麼會說手下要對自己不利呢?你有什麼根據嗎?”

“唉,隻因我不願將黃金分於他們幾位,所以…”

“哦,原來如此啊。不過我相信你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凶化吉的。”老人似是安慰淩峰一般尷尬的笑了笑,隻是那笑聲並未從聲帶裏發出。

“賢仁老哥,聽說最近你過得也不怎麼好啊。”淩峰話鋒一轉,立刻將焦點落到了老人的身上。

“唉,誰說不是啊。自從我在村裏宣揚力爭廢除土葬之後,也或多或少遭到了一些個村民的抨擊。雖然如此,可我還是要堅持到底。說起來,還是你改變了我的想法啊。”

“唉,都是我連累你了。”淩峰羞愧的將杯中僅剩的白酒一飲而盡。

聽到淩峰的自責,魏賢仁連忙矢口否認道:“老弟千萬別這麼說。人死如燈滅,就算留住他的肉體早晚有一天也會沉浸在大自然的泥土之中。與其這樣,還不如將其焚燒,化為一縷青煙,升至天國來的有意義。”

“哎呀,原來老哥是這麼想的啊。”淩峰明白,眼前的這個老人似乎曲解了自己當初的意思。

“怎麼?難道不對嗎?”魏賢仁表情愕然的瞪大了雙眼。

“其實也沒有什麼對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我們不能左右他人的情感,同樣也無法去評價他人的對錯。隻是老哥”,淩峰話語頓了一頓之後緩緩的說道:“不管土葬也好,火葬也罷,人即已死,其形態的差異又有何分別呢?最重要的是,他們永遠存留在這裏。”說完,淩峰用手指了指自己右邊的太陽穴。

“恩,老弟說的在理。”魏賢仁深深的點了點頭,似乎已有所悟。

“老哥,話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好再隱瞞的了。淩峰將您視為知己,所以我將那批劫持而來的黃金下落也一並告知,就算是對您替我撫養女兒的報答吧。”

“這…這怎麼可以…”魏賢仁聽到這話之後,連忙衝淩峰擺了擺手。

“請您不要推辭。”

之後,淩峰將臉貼在魏賢仁的耳邊,緩緩的對老人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