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沒有再開口,就這樣靜靜的盯著媚娘,直到看見媚娘那盯著天花石板發怔的臉頰上,兩滴眼淚悄然滑落。
我心中莫名的一疼,媚娘跟著低下了腦袋,伸手擦掉了雙眼中落下的熱淚。
“人的記憶是會模糊的,我必須每天回想一遍他們的模樣,不然我怕我會忘記……”
“那媚娘,到底是怎麼回事?能給我說說嗎?”我低聲問。
媚娘看向了我,苦笑了笑。
“說與不說都沒有差別,反正我也快走到盡頭了……”
“什麼意思?”我蹙眉不解。
“如果我沒有差錯的話,羅刹門開啟的時候,就是我的盡頭……”
媚娘回著,一個勁的搖頭。
“可是刑廉剛才說,你……你和你的家人是羅刹國的功臣。”我還是不解。
媚娘跟著苦笑:“陳昇,我是人,他們是刹,他們說的話,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不會,”我搖頭,卻還是不明白,“那媚娘,你為什麼還要幫助刑廉?”
媚娘沒有回我,而是抬起頭直視我的雙眼,直到她突然起身,來到了我的麵前,伸手緊緊的抱住了我。
我有些怔,感受著媚娘身上傳來的體溫,卻發現她的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的顫抖,直到她的聲音在一片哭腔中響起。
“可是我不能放棄啊,陳昇,換做是你,隻要有那麼一線希望,哪怕是在死前再見上自己的親人一麵,你會放棄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幫助刑廉開啟羅刹門之後還能成為什麼羅刹國的功臣,我隻想在死前在見一見他們,哪怕隻是一眼。
我的父母,我的弟弟,他們是我回憶中全部的美好,如果我拋棄了他們,我就是拋棄了自己,所以對不起……”
媚娘說著,摁著我的雙肩離開了我的懷抱,隔著方寸距離直視著我的雙眼。
“陳昇,對不起……對不起……”
我聽著,心中再沒有了絲毫的憤怒,我能夠理解媚娘的心情,如果刑廉綁架的是我姥爺或者和尚、王殷紅,甚至是連烈,我想我都會和她一樣,盡力的想救下被綁架的他們。
人之所以與動物不同,是因為人與人之間有羈絆,有感情,有愛,如果媚娘拋棄了她的親人,自己苟活,那麼,她就是拋棄了自己作為人的資格。
“我明白了,我不怪你。”我同樣直視著媚娘道。
媚娘咬著唇兒、苦著臉,微微點頭:“我會盡我所能保住你,但是我也不能保證能保你多久……”
我聽著,再次點頭:“行了,不談這些了,給我說說你的家人吧,說說你回憶裏的那些美好。”
媚娘揉了揉雙眼,再次點頭,似乎是憶起了與家人在一起的時刻,苦著臉兒的神色一變,竟然破涕為笑。
“我爸媽和弟弟都是苗族,我們從小都生活在寨子裏,我弟弟非常淘氣,從小就跟我搶東西,總是惹惱我,而我一教訓他,他就會向爸媽告狀。
不過我的爸媽非常好,不會偏袒弟弟,所以很多時候,弟弟都是嘟著嘴一臉憋屈的站在爸媽身邊,那表情,就像一個滿是褶兒的大包子。
不過弟弟也不是總惹惱我,我還記得有一次我被寨子裏的人欺負了,弟弟剛好路過,成人使的鋤頭,他抱起來就去打那欺負我的人,也不知道他當時哪兒來的力氣,那鋤頭可至少比他高出了兩倍……”
媚娘說著,不知不覺的雙眼中便再一次的溢出了淚珠,而這一次,卻是臉帶笑意。
我聽著,時不時的附和,直到媚娘談完了父母與弟弟的美好回憶,她再一次的怔了神色,出神的盯著麵前的石床,久久不語。
“媚娘,你以前真幸福啊,”我由衷的歎著,“我就不一樣了,從小爸媽就因為忙著賺錢,經常把我扔在學校裏寄宿,從小學到大學,我幾乎都沒有見過他們幾次,雖然我也不恨他們,但是那段時間總會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還好我有姥爺,姥爺對我很好,每當放假我都會來這長白山找姥爺玩,他會給我講很多山裏的故事,會想辦法弄很多山珍給我吃,還會帶著我去小溪邊釣魚,給我講自然與人千絲萬縷的聯係……”
說著,我腦海中再一次浮現起了姥爺拎著他那魚骨煙槍,與我一起坐在溫暖的炕上,窗外是鵝毛大雪,我抱緊了姥爺,等待著姥爺給我講故事,而姥爺也總是用一句“大山深處,什麼邪乎的事兒都有”作為開頭……
當然,那些溫暖的日子永遠的留在了我的記憶中,再也回不去了。
“不過我聽說,你姥爺以前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媚娘接過話說著,聲音有些遲疑,“怎麼……怎麼聽你說……”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是吧?”我接過話笑了笑,“在姥爺生前,姥爺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關於陰陽江湖的任何事兒,也沒有告訴過我我的左眼是鬼眼,現在想來,姥爺是不想讓我從小就沒有童年吧。
他給了我鬼眼,讓我做守山人,做他的繼承人,但是在他心中,我永遠是他的親人,所以他會首先考慮我的感受,而不是從小給我那麼重的擔子。
所以,在我的回憶中,姥爺就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可是好人不長命,好人不長命啊……”
說完,我長長的歎息,媚娘跟著又接過了話,問我姥爺是怎麼去世的。
我也有些怔住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
姥爺是被邪門歪道聯手下了套,現在,那些邪門歪道就在外麵,我卻隻能坐在這石屋中無能為力。
我曾經暗自發過誓,要讓害我姥爺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但是此時,我甚至無法保住我的性命,還談什麼報仇?
我死死咬牙,盡我所能的握緊了拳,直到媚娘伸手摟住了我的肩膀,湊近了我的臉。
“陳昇,你怎麼了?快放鬆,你現在不宜緊繃。”
我聽著,深深呼吸,漸漸鬆開了緊握的拳。
“我姥爺……”我再次長出了一口氣,“是被邪門歪道的人下了套,遭受萬鬼噬刑而死,而那些邪門歪道就在外麵,就是刹之一族的人,能夠確定的,有苗疆鬼師、東北紮紙匠、自稱老夫的算命老頭,還有無良與蠱……”
我說著,不由得愣住了,轉而看向了媚娘。
媚娘神色一愣,問我怎麼了。
“告訴我,你上一次來長白山是在什麼時候?”我凝眉。
媚娘再次一愣:“就是上次我來告訴你怎麼救回王殷紅的時候,怎麼了?”
我聽著,鬆了口氣,也隻想確實是自己弄錯了,如果媚娘是那蠱女,那麼她最少也有五六十歲了,因為姥爺被害是三十年前,所以不可能是媚娘。
“沒什麼,”我跟著搖了搖頭,“我隻是恨自己,仇人就在眼前,我卻無法報仇……”
媚娘沉默了下去,良久,細聲開了口。
“總而言之,是我害了你,拿走了劍印,將你囚禁到了這兒,都是我的錯……”
我聽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媚娘卻是突的轉身,跨坐在了我的雙腿上。
我心中一驚,媚娘則直視著我的雙眼。
“媚娘罪無可赦,不過二十載春秋,媚娘自問身子還算幹淨,媚娘……”
“行了媚娘,”不等媚娘說完,我出聲打斷,微微搖頭,“我心裏已經有人了……”
媚娘沉默了一瞬,跟著自嘲般的笑了笑,從我身上移了開去,再次坐在了我的身旁。
“是媚娘自作聰明了,這麼多年守在蠱堂,見了太多用蠱魅惑之人,總以為世上已經沒有了純情,陳昇,你真是個特別的人。”
“不是的,其實我這樣的人還是很多的,隻是你平時所在的環境影響了你,給了你錯誤的認知。”我搖了搖頭。
媚娘嗯了一聲點頭,跟著又看向了我:“那麼,你心裏的人,就是那王殷紅,王姑娘吧?”
“不錯。”我點頭,沒有否認。
“那王姑娘現在何處?你已經擺平了關東陰陽江湖各家,王姑娘應該也能回來了吧?”媚娘繼續問。
我跟著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們之前完全斷了聯係,不過我也不想她現在回來,長白山現在的局勢你也知道,她回來,隻會陷入危機之中。”
媚娘再次點頭:“我還記得那天早上,她找我買定身蠱的時候,我問她買定身蠱做什麼,她說是為了保住一個傻子的性命,陳昇,你就是那個傻子吧?”
“我確實很傻,”我苦笑,“總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事兒都能夠船到橋頭自然直,卻沒有想過,有時候不推一把,船根本就到不了橋頭。”
媚娘同樣的笑了笑,卻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站起了身,我一愣,問媚娘怎麼了,媚娘搖了搖頭,臉頰上已經沒有了笑容。
“我得去找一個人,問一件事兒。”
我再次一愣,媚娘跟著看向了我,思索著什麼似的,再次搖了搖頭,彎腰架起了我,徑直就向著石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