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經

“我是怎麼知道的……”

這一句話不是別人說的,正是我自己。這句話由原來的疑問,已經變為陳述句。

我的旁邊站著兩個人,我可以感受到這兩個人都是用非常悲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此時正坐在一張椅子上,我的對麵是一張雪白的桌子,而桌子旁坐著是一位醫生。

我突然感覺這種環境非常的不舒服,我惡狠狠地問道:“我為什麼來看醫生?”

旁邊一個女孩拉著我的手,緊緊地握著,像是對待一個小孩子似的,安慰我道:“哥,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拉著我的手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妹妹孟嫣。

此時醫生問孟嫣:“你把當時的情況說一下。”

孟嫣道:“我和我的一個姐姐到山東爬泰山,我一從山東回到家,就看到我哥哥在安樂椅上睡覺,等到他一醒來,就問我我的那個姐姐到哪去了,我說他找了一個男朋友,還把照片給了他看,可是我哥哥一看到那照片,忽然像中了邪一樣,整個人也表現的十分怪異,他竟然一口道出了我那個姐姐男朋友的名字……”

孟嫣說到這裏,喘了一口氣,自然也表示吃驚,接著她又道:“我一問他:哥,你怎麼知道的,他忽然開始自己問起自己來:我是怎麼知道的……這都三天了,他至少問了五百遍。”

孟嫣說到這裏,難過的看著我,我卻像是一個傻子似的(後來孟嫣形容給我聽的),在那依舊重複著:我是怎麼知道的。

陳同看著我,用一種十分鄙夷的聲音說:“你孟迅不是一直很牛的嗎?怎麼現在弄的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這幾句一看就是在刺激我,希望我能夠醒來,他是我的好朋友,這一點毋庸置疑!

可是我當時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到他疾言厲色的模樣,忽然心頭充滿了憤怒,身子騰的站了起來,一把攥住了陳同的衣領,猛地一用力,便把陳同摔倒在地。我突然又抱起了那張椅子要向陳同摔去!

陳同不停地喊著:“好,你居然打你兄弟!”

我當時腦袋一片空白,神色一定極其可怕(按照陳同後來的形容,就像要吃人的一樣)。可是那張椅子還是毫不猶豫地往下砸去,虧得孟嫣反應及時,一把把我的椅子奪了下來,口中喊了一句:“哥!”

我整個人身子開始不停地抖動起來,我感覺自己的身子極其的寒冷,牙關不由得相擊,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腦袋裏開始像幻燈片一樣不停地掠過畫麵——童年、到西南冒險、我瞎了、那些可怕的蠟像、僵屍、那個夢……

可是,我想著想著居然腦袋一下空白了起來,就像是一個黑洞,裏麵什麼都沒有,我努力要在黑洞裏尋找光明,哪怕是一點兒,但是我依舊失敗了。

孟嫣跑過來抱著我的身子,希望我不要顫抖,她口中不停地喊著:“哥,你不會有事的。”

此時陳同爬了起來,像那醫生悄聲地問了一句什麼。那醫生搖了搖頭,陳同的臉色登時變得嚴峻起來,他像是又說了一句什麼,醫生依然搖了搖頭。

陳同徹底的失望了。我看到他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心頭不由得大怒,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討論我,當時我竟然有這一種想法,他們兩個一定是在討論怎麼殺我!

我後來一想,當時的情況真像魯迅名篇《狂人日記》裏寫的那個狂人,總以為別人一說話,便是要殺他。

我大喝了一聲:“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可是陳同和醫生仍然在說什麼。

醫生道對著陳同道:“孟先生的情緒極不穩定,我們希望他能夠接受治療。”

陳同揮了揮手道:“不可能,在誰的身上出現這種狀況我都相信,但在他身上,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醫生苦笑道:“那悉聽尊便吧。”於是我被帶回了家。

我一到家,老華用他那引起的地眼神看著我,這個可憐的老人還不知道我怎麼了,我被扶進了客廳。我躺在客廳的那組沙發上,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我已經不知從何時起,一當我緊張,或令我真正害怕的東西,我就會莫名其妙的顫抖。

我向來膽子極大,不會因為一些所謂的恐怖,嚇得什麼似的。

也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中年人的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到這個聲音,孟嫣微然色作,我也不禁心頭覺得十分不舒服。

隻聽老華畢恭畢敬地道:“老爺您來了。”中年人“嗯”了一聲顯得極為不耐煩。

此時一個中年人已經踏進了客廳,這個中年人已經是一個大商人,從他的身上你可以看到一個偉大企業家的氣質。

孟嫣並沒有表現出自己有多麼的高興,她隻是淡淡地叫了一句:“爸爸。”陳同也在一旁喊了一句:“叔叔。”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的父親,那個在本埠是第一富豪,手下有六七個碼頭的企業家父親。

他走到我的身旁,看了幾眼,歎息了一聲,然後問孟嫣道:“你哥怎麼了?剛才我已經問過醫生,說他得了精神抑鬱症?”

我終於知道那醫生為什麼搖頭了,原來那醫生說我是不可救藥的瘋子神經病!我簡直“哈哈”大笑起來,我孟迅居然神經了。

我猛地站起來,不停狂笑,我當時的狀態不會比《儒林外史》寫的那個範進好到哪裏去。我開始大喊起來:“看到沒有,我得了神經病!我居然是神經病!”我走到了我的父親身前,忍不住地笑了起來,道:“看到沒有,我居然是神經病!”

那個父親,臉色差到了極點,它望向了孟嫣和陳同道:“這種情況必須立刻送往救醫……”

孟嫣立時道:“不行,我哥不能去那裏,我哥沒有什麼病。”

那個父親厲聲道:“他都這種狀態了,還沒有病?隻怕他這種模樣,一旦闖出去,還不知會給社會造成什麼混亂!老華你速打給本埠最好的精神病院……”

我當時一聽到要把我送往精神病院大怒到了極點,我怪吼了一聲,身子狠狠地撞向了那擺在沙發後麵的大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