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她被確診為惡性淋巴癌,已經到了晚期,最多隻能活三個月,而且,她還同時患有間歇性妄想症。偏偏雪上加霜,未婚的白馬王子也另覓新歡,一腳踢開了她。為了免受精神和肉體的極度痛苦,姑娘想趁早結束自己。
這天,馮雪妮留下遺書,瞞著父母出走,爬上了一個叫鷹嘴崖的地方。鷹嘴崖地勢險峻,刀削般的絕壁下,是深不見底的天坑。
那裏雖是個很刺激的遊覽景點,卻也留過輕生者的足跡。馮雪妮獨自徘徊了一陣後,趁著遊客稀少,悄悄繞過護欄,踏到了狀似“鯽魚背”的懸崖邊緣上,從這裏隻要跨前半步雙眼一閉,就可一了百了。
節骨眼兒上,馮雪妮卻被一個陌生人拽了回頭。這是個長得清瘦斯文的帥小夥子,他氣喘籲籲道:“你想這樣去死嗎?你真是太傻了。”
見姑娘木然無情,小夥子幹脆叫了一聲她的名字,接著說:“我也活不了幾個月啦,可是我對於死的選擇,跟你不一樣。”聽對方這麼一說,馮雪妮才不由抬起頭來,看著他一愣:“是你?孔立成。”
原來,馮雪妮記起來了,前些時去醫院,自己曾遇上這個叫孔立成的小夥子,他患上的是晚期腸癌。那天在藥房的窗口前,他們互相拿錯了病曆書,是孔立成發現之後主動找到自己調換的,還說了許多抱歉的話。
孔立成今年二十八歲,老家在西部的大山溝裏,自幼沒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來本市的一家私營企業打工已有五年。他被確診為晚期腸癌後,老板隻甩給幾百元錢,就讓他“愛去哪去哪”,多年的女友也關上大門不讓進,讓他“愛找誰找誰去”。
這些日子雖然很落魄,但他還是想用最後的時光,盡興玩一玩,好好散散心,不巧剛才碰上了想尋短見的馮雪妮。
在談完了各自的景況後,孔立成又繼續開導馮雪妮說:“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都比你想得開。哪怕隻剩一天,不活,白不活呀。”
從此,馮雪妮把孔立成當成了知音,他們經常相聚在一起。不知不覺間,兩人都已難分難舍,如癡如醉地愛慕上了。
終於有一天,馮雪妮鼓起了勇氣,說:“立成,你嫁給我吧,結了婚,好讓我們天天做伴,死也死在一起。”
孔立成當然非常高興:“雪妮,其實我早就這麼想了。你看許多癌症病人,他們不但照樣結了婚,而且過得很幸福,有的還生了孩子呢?”
馮雪妮的父母年老體衰,自從女兒得了絕症後,已是淒苦至極,恨不能掏心割肺去抵換,見有這事兒,自然是莫大的欣慰。
日子都按天算了,還能再耽擱麼?於是,很快就操辦起來,領回了大紅的結婚證。雪妮本是獨生女,父母早為她攢了一大筆錢,婚房和家俱又是現成的,一切非常順當。
婚禮上,雪妮的家人雖然都心照不宣,但仍按照當地的風俗,特地準備了一根嶄新的紅布帶,讓新郎和新娘各執一端,牽入了洞房。
花燭之夜,雪妮久久地捧著那根紅布帶,忍不住哭了:“立成,這根紅布帶,已經把你和我連在一起了,你一直會對我好嗎?”
孔立成輕輕抹去她的淚水,說:“雪妮,我和你不求同生,隻求同死。無論在哪個世界,我們都不會分開了。”
婚後,夫妻兩人的感情果然非常好,但是癌魔無情,卻更加瘋狂地折磨他們。雪妮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那時起時伏的劇烈疼痛,常常使她滿床打滾,什麼藥也止不住,有時還出現短暫的昏厥。
每次這樣,立成總是淚流滿麵,抱著妻子不肯鬆開,似乎在用自己的力量,分擔著她的疼痛。
然而,立成自己的病狀也差不多,疼得最厲害時,衰弱的身軀劇烈顫抖,腰彎得像隻大蝦。畢竟他是個男子漢,寧可將嘴裏的毛巾咬破了,也很少當著妻子的麵哼叫一聲。
每當病痛稍有平緩時,他就強打精神講些奇聞怪事,或是幽默風趣地說些笑話,變著法子逗雪妮開心。
那些日子裏,馮雪妮常常望著孔立成,癡癡地一盯就是老半天,目光透出一種幸福而異樣的神情。
這天風和日麗,倆人的病痛都稍稍平緩了些,掰指一算,結婚已經整整一個月了。馮雪妮說:“人家的結婚紀念日,是按年來定的,而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隻能按月來定了。今天是個值得紀念的好日子,我們一塊兒出去走走吧?”
孔立成說:“好啊,我們去哪兒呢?”馮雪妮想了想說:“就去鷹嘴崖吧。”
“鷹嘴崖?”孔立成有點意外:“怎麼還要去那地方呀?”
馮雪妮噘嘴嗔怪道:“你看你,這都不懂了?那裏是我們倆結緣的地方,也是我人生的一個起點,在那裏度過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才最有意義嘛。”
好在也不遠,兩個人就互相撐著一塊兒去了。
汽車直達山下,轎工把他們倆抬上鷹嘴崖後,馮雪妮便提出個要求,讓立成陪著她再上“鯽魚背”看看。孔立成忙攔住她:“別過去,那裏危險。”
馮雪妮卻笑了笑說:“立成,我們倆本來就都是快死的人了,難道還用得著怕危險麼?”
見立成仍然拽著她不肯答應,馮雪妮又哀求說:“立成,你一向是處處依著我的,今天,你就再依我一次吧。
我是個喜歡浪漫和回味的人,能在那裏感覺一下當初,我才會更加珍惜我們的現在,這也是我最後的一個心願了。再說,不是還有你在身邊保護著我麼?”
這番話,讓孔立成實在沒詞兒了,隻好雙手攙扶著妻子,小心地繞過了護攔。
“鯽魚背”上雲風溲溲,令人頭暈目眩,不寒而粟。孔立成怕出意外,緊緊地抓著雪妮,再也不讓她往前移了。
雪妮目光深深地一笑:“別耽心,我不會離開你的。”說著,從懷裏摸出了一樣東西:“立成,這是我們入洞房時,牽著的那根紅布帶子,你要保護我,就用它把我們倆拴在一起吧。”
立成覺得這倒也是個辦法,於是就將那紅布帶拿過來,一端拴在妻子的腰上,另一端拴在他自己的腰上,算是有了個保險,畢竟,自己要比她抗得住些。
兩人在“鯽魚背”上坐好後,馮雪妮歎了一口氣:“立成,我們做夫妻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的時光,是你替我撿來的呀。
自從遇上你之後,我已經忘掉了死,你待我又這麼好,我總算是沒有白活一場,應該知足了,沒有遺憾了。可是,有一件心事,我倒越來越放不下了。”
孔立成忙問:“什麼心事?快告訴我呀?”
半晌,馮雪妮眼裏慢慢溢出了淚水:“我,怕我離開你,怕我失去你。”
聽是這樣,孔立成激動地攥著妻子的手,說:“雪妮,你別怕,我說過,我們不求同生,隻求同死,就是將來去了另一個世界上,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相伴相守,決不分開。”
“立成,你真好。”馮雪妮蒼白的臉上,泛出了淡淡一絲紅暈,眼神裏又有了那種異樣的光芒:“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們倆要是真的能在同一天死,就好了。那樣,互相都不會有悲傷,也不會有惦念。”
說著,馮雪妮看了看雲霧繚繞的腳下,又看著丈夫,就要站起身:“願諒我,事先沒給你商量。立成,我已經拿定意了,今天我們就從這裏,一塊兒走吧。”
“雪妮,你要怎樣?”孔立成按住妻子,忽然變了臉色:“別,我不想這樣。”“反正我們都沒幾天了,立成,這樣走最好,不會有什麼痛苦的。”馮雪妮說著,伸開胳膊緊緊抱住了孔立成。
“不,我不能不說了。”孔立成哆嗦起來:“其實,我並沒有得什麼癌症,我得的隻是嚴重的腸炎,那些腸癌病曆是假的我的那些症狀,多半也是裝出來的,我騙了你。”
馮雪妮驚得睜大了眼晴:“騙?你會騙我?我不相信!立成,你一定又是在說笑話了,在逗我開心了,對麼?”
“我,我的確是騙了你。”孔立成變得很羞愧,再也不敢用正眼看她:“我談過幾個女人,都嫌我窮,吹掉了。那次我去醫院看病,發現你已被確診為癌症晚期,並且在無意中,還得到了一些有關你的其它信息。於是我靈機一動,就想出了騙婚的主意,開始悄悄地盯上了你。為了尋找機會接近你,並且讓你相信我,接著在醫院
藥房的窗口前,我故意出錯,把假病曆書換給了你,再找你換回來。後來在這個地方,正巧又遇見你要?”
馮雪妮慢慢鬆開了自己的胳膊,她還是很不明白:“立成,你這樣費盡心機地騙我,到底是因為什麼?你告訴我。”
“因為我太窮了,而你的家境條件很不錯,我想借你改變我的命運,成為這個城市的主人。”孔立成往後挪挪身子:“等你病死了,我就能以你丈夫的名義,繼承你的家產,然後,再設法證明自己是被誤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