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記憶猶新

茂輝連連喘氣,呆愣半晌,按下貨物電梯數字,待門一開,踏了進去。

電梯之中是他的同事文原。文原比茂輝小幾歲,平時不多活,總是悶著頭本分地做事,和茂輝的交情不錯。此時他表情凝重,見茂輝臉色慘白地進來,也隻是點了下頭,一句話也不說。

茂輝深深呼吸:“我一定是太累了,我竟然出現了幻覺,你一定不相信我剛剛看到了什麼。”

文原心不在焉地看著地上,也不答話。

電梯門打開,文原二話不說,快步走出電梯。

茂輝經過剛才那場驚嚇,對於文原的反常舉止也無心思索。已到了午休時間,他隻想好好吃個午飯,仔細想一想到底是什麼情形,是因為太過操勞產生幻覺,還是見到鬼了?

走到門口時,他看到負責大樓管理的嚴伯正氣急敗壞地和電話那端爭吵些什麼。

茂輝來到街上吃了中午飯回來時,看見嚴伯猶自臭著一張臉:“嚴伯,怎麼啦?誰又惹您生氣啦?”

“還有誰?不就是這大樓新主人。”嚴伯心中的怒火像是又被點燃一般,“對啦,阿輝,你才來半年,還不知道大樓有這規矩。“

“什麼規矩?”茂輝奇怪地問。

“每年這個時候,一連三天,大樓頂上都有法事。大樓以前的主人年年都照慣例辦法事,但大樓換的新主人不肯請法師。時候快到啦,再不搞,一定要出事,要丟人命啦。”嚴伯滿臉漲紅、唾沫橫飛。

茂輝心中不解:“丟人命這麼嚴重?怎麼以前都沒聽你說過?”

“唉,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不知道最好!”嚴伯長吸口煙,緩緩地說,“七年前,就是我在這兒當管理員之前,這大樓發生過火災,燒死了好多人。後來重建的時候,那些工人弟兄,很多都得了病,有幾個病得很嚴重,差點兒翹掉。大樓主人聽人建議,請來法師做了七天法事,那些工人才沒事的。”

“火災?怎麼會有火災?”茂輝一驚,數十分鍾前在五樓的遭遇,聞到的焦味、見到的火光、手指觸到的灼燙,都還記憶猶新。

“說是火災,其實火是人放的。那時五樓有個成衣商,一時手頭緊,臨時需要筆錢周轉,於是向高利貸借錢,結果生意還是搞砸了,錢還不出來,那些人渣收了幾次錢收不著,發了狠,把人家大門堵死,拿著汽油到處亂灑。這火一燒就不得了,整層樓的人幾乎全被燒死了,真沒天良。”

茂輝又是驚愕又是不平,問:“怎麼會有這種事?那些人後來抓到了嗎?”

“抓是抓到了,但有什麼用?根本是找幾個小混混頂罪!帶頭的家夥、幕後放貸的大哥,現在還逍遙快活得很呢。

在我之前那個管理員,是我的老鄉,他本來要退休了,把位子頂給我,卻發生了那件事。他認得幾個常去討債的小混混,要去警察局指認,結果怎麼樣你知道嗎?”

嚴伯吸了口煙,重重拍了下桌子,“他才出警察局要回家,就被車撞了!他在醫院裏跟我講了這些事,就咽氣了。你想想,撞他的還會有誰?”

“嚴伯,要是沒做法事,這大樓就會出事,是嗎?”茂輝探試著問。

“是呀,當年那火是14號燒的,之後每年都在那個月的月初就把法事搞好,幾年下來都平平安安。現在都10號了,再不搞,接下來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嚴伯哼了一聲,攤攤手說,“要是那些家夥真要省這筆錢,老子可不幹了。”

茂輝夾著一疊廣告傳單,正踏過樓梯轉角處。大樓頗為老舊,他來到了六樓,看著長廊之間兩盞閃爍不已的燈管,忍不住低聲埋怨了幾句。他就職於七樓的旅行社,是名業務員。

茂輝逐層發著廣告傳單,不停地遭到白眼,但大都是女人賞他的白眼,為的是拒絕他的下午茶邀約。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對朋友夠義氣,心地善良,工作認真,衝勁十足,在整棟大樓裏算得上是風雲人物了,但在戀愛方麵卻屢戰屢敗,人送外號“戰神”。

“年輕人啊,聽說你追求女孩沒有一次成功?這不是沒有原因的。你隻有桃花劫,但沒有桃花緣,你的感情運不順啊!”

六樓相麵鋪裏六十來歲的神算阿水師手裏拿著茂輝發給他的旅遊套餐傳單,但眼睛卻盯著茂輝的臉,“嘖嘖,印堂發黑,流年不利,要是不處理,你不但有血光之災,還可能會死!”

“阿水師,九寨溝八天七夜。”

阿水師見他不上鉤,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連連揮手說自個外頭還有客人在等。茂輝碰了一鼻子灰離開,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覺得有些冷。

通往五樓樓梯間的燈管,閃爍的情形比六樓更為嚴重。在他印象之中,五樓的公司不多,大都是其他公司承租的倉庫,冷冷清清。

但此時眼前的通道之中,兩側的辦公單位都敞著大門,職員們忙進忙出的,好不熱鬧。他轉頭看看樓梯轉角的樓層標誌,是五樓沒錯。

“喲,一下子搬來這麼多新公司,不錯。”茂輝抖擻起精神,捧著旅遊傳單,往五樓廊道走去。

前頭一扇門大敞著,外頭沒有懸掛公司招牌。一個老先生默默坐在門前的一張小板凳上,雙膝並攏,雙手放於膝上,兩眼無神地望向長廊深處。

“啊!這位老伯一定是生活太乏味了,有空應該出去走走……”茂輝親切地上前,遞了一張傳單給那老先生。

“有沒有……看到小娟啊?”老先生的一雙枯手突然緊緊抓住茂輝的雙臂,十指像是要掐入他肉中一般。老先生雙眼深凹黑陷,眼珠子灰白茫然,口微微張開,裏頭黑黝黝的,冒出濃濃的腐臭味道。

“誰是小娟?我根本就不認識。”茂輝手裏抓著的廣告傳單掉落一地。

老先生鬆手坐回小凳,腦袋傾斜一邊,再也沒多說半句話。

茂輝手忙腳亂地拾起傳單,趕緊走了。廊道問的燈光忽明忽滅,茂輝感到有些暈眩,覺得那閃爍明滅的燈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去遮,鼻端嗅到一股味兒。

是什麼味道?茂輝擤擤鼻子,味道揮之不去,是一股焦味。是煙的味道、火的味道。

“失火了?”茂輝陡然一晾,左顧右盼。四周都靜悄悄的,哪兒有失火?方才那老伯還坐在後頭,靜靜地看著前方。

一個小孩拍著皮球奔過茂輝身邊。在錯身的瞬間,茂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小孩的半邊臉是黑色的,是燒焦了的那種黑,摻雜著卷曲焦皮、褐紅漿血。

茂輝“哇”地一聲,猛一回身,卻見那小孩已奔至他身後,拍著皮球,笑得燦爛,一點事兒也沒有。

茂輝在一家公司前停下,敲了敲門,手指觸及那門時,像是摸到燒紅了的烙鐵一般。他反射性地縮手,卻又不見手上有什麼傷疤。他又小心翼翼地摸摸門,冷冰冰的。

茂輝的鼻端又湧進一股焦味,四周那一箱箱的貨品冒出了煙,接著燃起大火。

“哇,真的失火了。”茂輝連退幾步,連滾帶爬地逃至門邊,推門逃出,回頭往裏看,陰暗暗的,隻有一些積放已久的廢棄貨品,蒙著厚厚的灰塵。

“我的媽呀,該不會是見鬼了吧?”茂輝用手上那疊廣告傳單拍拍身上的塵埃,猶豫半晌,將那門關上。

四周靜悄悄的,方才那熱鬧景象猶如幻覺一般。長廊兩邊的單位都緊閉著門,一點兒人跡也沒有。燈光依舊閃爍著,茂輝繼續前行,想趕緊從廊道那端的貨物電梯下樓。

他拐過一個彎,發現兩側牆壁全是黑的,焦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錢不還全家死光”等類似的字眼,以血淋淋的鮮紅色,觸目驚心地爬滿了好幾麵牆。

前頭有扇門,門上鎖著鏈子,門和鏈子都是焦黑色的,且同樣寫滿紅字。門內傳出聲音,女人和男人的哭聲和淒厲的慘叫聲。

“不要,不要。”

“錢我們真的會還的。”哀嚎之中,夾雜的求饒話語絕望又害怕。

茂輝隻想趕緊逃離這兒,但他向來狹義心腸,雖然害怕,仍湊上那門,往裏麵瞧。

裏頭朦朦朧朧的,隱約看到一個男人被吊了起來,四五個人不停地用棍狀物擊打著他的四肢。那男人的一雙腿被打得扭曲彎折、皮開肉綻,黑黑紅紅的血不停滴落。一旁還有另外幾個男人,壓著一個女人。

“每次都說會還……這次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其他借錢的人都學你啦,TMD!”一個麵目猙獰的家夥似乎打得手酸,扔下了棒子,自褲袋裏摸出一柄老虎鉗。

“放了我太太,求求你。”那被吊著的男人鼻涕眼淚淌了一臉。

麵目猙獰的家夥搖著老虎鉗走近女人。頃刻間,女人的尖叫聲淒厲得像是由地獄底層透出來的。

茂輝口齒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得一股難以容忍的怒氣要衝出胸口。

“住手,我要報警啦。”茂輝大聲吼叫,雙手大力拍打那門,突然覺得掌上又是一陣灼燙傳來。門裏頭光亮刺眼,那是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