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
我早就料到了。
“放心,保守秘密是做我們這行的規矩。換句話說,如果連這個我都保證不了,我也不可能坐在這裏和你聊天了,你說是不是?”
“這個秘密不一般。”
“絕對保密。”
他遲疑了一會兒,認真道:“你發誓。”
我心裏苦笑了一下:“好,我發誓,如果我把謝齊的秘密說出去的話,就?”
“就死,被我殺死。
我喉嚨一培,像是吃進了一隻蒼蠅。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作為一名心理醫生,我居然反被自己的病人洞悉。我點了點頭,應允了那個關於殺死我的誓言。
“我,殺,了,人。”他逐字從嘴裏吐出。
我的第一反應是震驚,但隨即一想,這事幾乎不可能。首先,他既然擔心秘密外泄,為什麼說給我聽?其次,我研究過犯罪心理學,對於罪犯來說,提及他作案的事實幾乎是每個罪犯的大忌除了精神病患者,絕對不會這麼坦然自若地說出來。既然是不可能,那麼,他編造這個謊言的目的何在?為了引起我的注意?
我在心裏縝密地忖度著。
“作為學生,要保持健康樂觀的心態,不要沉溺於幻想。”
“我沒有撒謊,我說的都是真的。”他狠狠地打斷了我。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個中學生產生了懼怕心理。
“我從小是被爺爺帶大的,我爸媽在外地打工賺錢。我不是沒有爸媽,他們在外地賺錢供我上學。”他的情緒異常激動。
“她罵我沒爹沒娘,所以我殺了她。”他從背後取下自己的書包,書包的底部有紅色的液體在滴淌著。
我的內心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我殺了她,我殺了她,她該死,她該死。”他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截殘肢,是一隻手掌,上麵沾染了一層腥濃的血液。
我條件反射地往後一躲,連同板凳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說出來後,心裏好受多了。”他收起書包,準備離去。
臨走時,他轉頭對我笑:“謝謝你,林老師。”
謝齊離開後,我飛快地走向了校長辦公室。樹影在路燈的投射下,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路過操場時,隱約有哭聲傳來。
校長辦公室的門緊閉著,校長不在。
考慮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後,我決定立馬告訴校長,但校長又不在。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報警,報警。
我慌忙拿出手機,該死,沒有信號。
“林老師,你說謊!”背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我麵前的牆上投下一個人影,影子在燈光的拉扯下,變得無比尖長。
我頭也沒回地衝向樓梯,背後的腳步聲緊跟而來。
咕咚咕咚。
在夜裏,這個聲音出奇地大。
我連滾帶爬地闖進宿舍,“啪”地一聲摔上了門。鐵門戰栗著,發出“嗡嗡”的回鳴。
他還在門外,因為地上有黑影遮擋了光線。
“違背誓言,你要被我殺死!”
我屏住呼吸,視線集中在那個影子上。
長達10分鍾的死寂後,人影不見了,門的縫隙重新透進一縷光暈。
我將書桌搬來擋在了門口,然後躺上了床,雙眼死死地盯著鐵門。整整一夜,我沒合過眼。
茂輝夾著一疊廣告傳單,正踏過樓梯轉角處。大樓頗為老舊,他來到了六樓,看著長廊之間兩盞閃爍不已的燈管,忍不住低聲埋怨了幾句。他就職於七樓的旅行社,是名業務員。
茂輝逐層發著廣告傳單,不停地遭到白眼,但大都是女人賞他的白眼,為的是拒絕他的下午茶邀約。
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對朋友夠義氣,心地善良,工作認真,衝勁十足,在整棟大樓裏算得上是風雲人物了,但在戀愛方麵卻屢戰屢敗,人送外號“戰神”。
“年輕人啊,聽說你追求女孩沒有一次成功?這不是沒有原因的。你隻有桃花劫,但沒有桃花緣,你的感情運不順啊!”六樓相麵鋪裏六十來歲的神算阿水師手裏拿著茂輝發給他的旅遊套餐傳單,但眼睛卻盯著茂輝的臉,“嘖嘖,印堂發黑,流年不利,要是不處理,你不但有血光之災,還可能會死!”
“阿水師,九寨溝八天七夜。”
阿水師見他不上鉤,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連連揮手說自個外頭還有客人在等。茂輝碰了一鼻子灰離開,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覺得有些冷。
通往五樓樓梯間的燈管,閃爍的情形比六樓更為嚴重。在他印象之中,五樓的公司不多,大都是其他公司承租的倉庫,冷冷清清。
但此時眼前的通道之中,兩側的辦公單位都敞著大門,職員們忙進忙出的,好不熱鬧。他轉頭看看樓梯轉角的樓層標誌,是五樓沒錯。
“喲,一下子搬來這麼多新公司,不錯。”茂輝抖擻起精神,捧著旅遊傳單,往五樓廊道走去。
前頭一扇門大敞著,外頭沒有懸掛公司招牌。一個老先生默默坐在門前的一張小板凳上,雙膝並攏,雙手放於膝上,兩眼無神地望向長廊深處。
“啊!這位老伯一定是生活太乏味了,有空應該出去走走……”茂輝親切地上前,遞了一張傳單給那老先生。
“有沒有……看到小娟啊?”老先生的一雙枯手突然緊緊抓住茂輝的雙臂,十指像是要掐入他肉中一般。老先生雙眼深凹黑陷,眼珠子灰白茫然,口微微張開,裏頭黑黝黝的,冒出濃濃的腐臭味道。
“誰是小娟?我根本就不認識。”茂輝手裏抓著的廣告傳單掉落一地。
老先生鬆手坐回小凳,腦袋傾斜一邊,再也沒多說半句話。
茂輝手忙腳亂地拾起傳單,趕緊走了。廊道問的燈光忽明忽滅,茂輝感到有些暈眩,覺得那閃爍明滅的燈光有些刺眼。他抬手去遮,鼻端嗅到一股味兒。
是什麼味道?茂輝擤擤鼻子,味道揮之不去,是一股焦味。是煙的味道、火的味道。
“失火了?”茂輝陡然一晾,左顧右盼。四周都靜悄悄的,哪兒有失火?方才那老伯還坐在後頭,靜靜地看著前方。
一個小孩拍著皮球奔過茂輝身邊。在錯身的瞬間,茂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小孩的半邊臉是黑色的,是燒焦了的那種黑,摻雜著卷曲焦皮、褐紅漿血。
茂輝“哇”地一聲,猛一回身,卻見那小孩已奔至他身後,拍著皮球,笑得燦爛,一點事兒也沒有。
茂輝在一家公司前停下,敲了敲門,手指觸及那門時,像是摸到燒紅了的烙鐵一般。他反射性地縮手,卻又不見手上有什麼傷疤。他又小心翼翼地摸摸門,冷冰冰的。
茂輝的鼻端又湧進一股焦味,四周那一箱箱的貨品冒出了煙,接著燃起大火。
“哇,真的失火了。”茂輝連退幾步,連滾帶爬地逃至門邊,推門逃出,回頭往裏看,陰暗暗的,隻有一些積放已久的廢棄貨品,蒙著厚厚的灰塵。
“我的媽呀,該不會是見鬼了吧?”茂輝用手上那疊廣告傳單拍拍身上的塵埃,猶豫半晌,將那門關上。
四周靜悄悄的,方才那熱鬧景象猶如幻覺一般。長廊兩邊的單位都緊閉著門,一點兒人跡也沒有。燈光依舊閃爍著,茂輝繼續前行,想趕緊從廊道那端的貨物電梯下樓。
他拐過一個彎,發現兩側牆壁全是黑的,焦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錢不還全家死光”等類似的字眼,以血淋淋的鮮紅色,觸目驚心地爬滿了好幾麵牆。
前頭有扇門,門上鎖著鏈子,門和鏈子都是焦黑色的,且同樣寫滿紅字。門內傳出聲音,女人和男人的哭聲和淒厲的慘叫聲。
“不要,不要。”
“錢我們真的會還的。”哀嚎之中,夾雜的求饒話語絕望又害怕。
茂輝隻想趕緊逃離這兒,但他向來狹義心腸,雖然害怕,仍湊上那門,往裏麵瞧。
裏頭朦朦朧朧的,隱約看到一個男人被吊了起來,四五個人不停地用棍狀物擊打著他的四肢。那男人的一雙腿被打得扭曲彎折、皮開肉綻,黑黑紅紅的血不停滴落。一旁還有另外幾個男人,壓著一個女人。
“每次都說會還……這次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其他借錢的人都學你啦,TMD!”一個麵目猙獰的家夥似乎打得手酸,扔下了棒子,自褲袋裏摸出一柄老虎鉗。
“放了我太太,求求你。”那被吊著的男人鼻涕眼淚淌了一臉。
麵目猙獰的家夥搖著老虎鉗走近女人。頃刻間,女人的尖叫聲淒厲得像是由地獄底層透出來的。
茂輝口齒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得一股難以容忍的怒氣要衝出胸口。
“住手,我要報警啦。”茂輝大聲吼叫,雙手大力拍打那門,突然覺得掌上又是一陣灼燙傳來。門裏頭光亮刺眼,那是火光。
他被這陣熱燙逼退數步,退到了樓梯間。不知怎麼,他頓時感到輕鬆許多,回頭看去,青冽燈光依舊,牆上的焦黑和字已經沒了,那門裏暗沉僻靜,求饒的聲音已然停止,焦味、高熱也消失了,仿佛剛才所見全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