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即是福,也是禍

胡柏未及驚呼,那人卻已踏步而入,對他笑道:“先生吃得可好?”

胡柏定睛一看,原來正是此間主人馬閣。他心中一鬆,呼了口氣道:“還好,還好。”

馬閣又道:“鄉野之地,比不得城中,還請先生見諒。”

胡柏急忙道:“您實在太客氣了,在下能有一口飯吃,能有一席安睡已是感激不盡,哪裏還能奢求。”

馬閣聞聽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言畢轉頭對門外道:“進來吧。”話音將落便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馬閣定睛一看,原來正是方才那端茶送飯的女子。

胡柏正在納悶間就聽馬閣對他道:“此乃小女刪娘,年方二八尚在閨閣,今夜專程讓她來侍寢,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胡柏一聽此言驚得半天合不攏嘴,須知這侍寢風俗自戰國就有,曆朝曆代皆有延續,不過能獲此待遇的非王即貴,想自己不過是一介布衣,如何能讓主人家的女兒侍寢?這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點。

他當即忙不迭的搖頭道:“在下何德何能敢有此殊遇?這可萬萬使不得。”馬閣笑道:“此乃本地風俗,先生又是貴客,就不要再推辭了。”不待胡柏說話,他已經帶上房門轉身出去了。

胡柏見狀手足無措,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眼看刪娘仍站在門口,便對她道:“在下不慣讓人侍寢,姑娘還請回吧。”

刪娘聽了卻並不應聲,反而慢慢走至他跟前,忽抬頭輕輕問道:“先生可是姓胡?”

胡柏見月光下一副清秀絕倫的臉龐,不由愣了一愣,不意這女子竟然生得如此美貌,可是仔細一看卻見她雙眼無神麵無表情,如同木偶一般,再聽她所問之言,更是驚愕萬分,當即便緩緩點了點頭。

女子又道:“天可憐見,能在此得遇先生,即是福,也是禍啊。”

胡柏一聽驚疑萬分,急忙問道:“不知姑娘何出此言?”刪娘道:“還請先生千萬不要害怕。”

說畢抬起衣袖在麵上輕輕一拂,隻見眼前麗人忽變作一個小燕闊嘴的醜陋女子,胡柏仔細一看,不由麵如白紙雙眼發直,差點驚呼出來,原來這女子正是上次在邵家莊遇見的染疫而亡的駱氏。

胡柏此時雙腿顫抖牙關緊咬,半天方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不是,不是死了麼?”

駱氏見狀急忙對他道:“先生莫要害怕,我確實是鬼而非人,但對先生卻絕無加害之意。”

胡柏聞聽此言方稍稍安心一些,又問駱氏道:“你如何會在這?而這裏究竟又是何處?”

駱氏輕歎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隻恐一言難盡。”言畢又急急對他道:“胡先生,你此刻需趕緊逃命才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胡柏一聽大驚失色道:“此話怎講。”

駱氏道:“這裏根本就沒什麼村莊,全都是惡鬼幻化出來的。”

她見胡柏一臉驚疑之色,接著又道:“最近這附近流行的瘟疫,皆是因為疫鬼作惡的原因,而此間的主人,便是諸疫鬼的首領,名作赤菟大鬼。

他專吸人精氣,奪人性命,一旦為其所祟,魂魄便會成為倀鬼。你先前在村口所見的農戶便全是邵家莊的倀鬼,隻不過這些人生前庸碌愚蠢,所以死後用處不大,最多不過帶帶路作看守罷了。”

胡柏一聽便明白過來,怪不得那農夫看起來眼神茫然,原來是這個原因。駱氏又道:“當日你在邵家莊熟睡之時,那赤菟大鬼便要取你性命,那時我剛死,在他麵前苦苦哀求,並情願供他奴役,他這才堪堪放過你。

我端茶送飯時偷偷瞟了你數眼,但是不敢肯定是你,直到在窗外看到我送你的那本天曆本之後才敢確定。這赤菟大鬼幻化作儒生模樣,外表看起來文質彬彬道貌岸然,實則陰險狡詐狠毒無比,本想著你上次已逃出生天,不料這次你居然又自投羅網。”

這一席話將胡柏聽得是心驚肉跳毛骨悚然,至此他才明白上次在邵家莊為何感到有人在身後窺視,為何在夢中聽到邵氏在呼叫自己,為何方才馬閣在門外的時候自己的感覺和邵家莊的一樣,原來皆因如此。

他戰戰兢兢的問駱氏道:“那此刻該當如何是好?”

駱氏道:“那赤菟大鬼慣於先吸取精氣再奪人性命,但生人之精氣他卻不能直接吸取,故每有落單的客人,他便命我先與其交合采補精氣,他再於我身上吸取,待將精氣都采完後才收人性命,成為其新的倀鬼。

象你這般知書達禮之人,比起那些鄉村農夫來精氣更純,所以在黎明之前他定然不會下手,你須當趁此良機趕緊逃走,永遠不要再回來。”

胡柏聽罷知形勢危急,急忙收拾東西準備逃命。臨出門之際他回頭看去,隻見駱氏仍站在原地怔怔得看著他,他忽然心中一動,問駱氏道:“我若逃走,你怎麼辦?”

駱氏道:“大不了受其一番毒打折磨罷了,也不打緊,公子莫要耽擱,趕緊走吧。”

胡柏心想我若一走了之,讓她一個弱女子慘受荼毒,非大丈夫所為。

想至此處他對駱氏道:“不如你和我一起逃走,也不用忍受老鬼的折磨了。”駱氏淒然道:“我的魂魄受他所製,天下雖大卻無處可逃。公子不要管我,自己逃命去吧,若再耽擱恐怕就來不及了。”

胡柏聽他此言心知多說無益,唯有自己逃出之後再想法搭救與她,當即對駱氏深鞠一躬道:“多謝姑娘再次相救,若是胡某能得出生天,絕不會忘記姑娘的大恩。”

駱氏也不多說,隻不住揮袖讓他速行。

胡柏走出房門,隻見周圍一片靜謐,他輕手輕腳的打開大門,沿著來路疾行而去。

此時路旁兩邊屋中都已漆黑一片,唯有門口的燈籠還亮著,胡柏知道這屋中都是倀鬼,腳下更是不敢停留。

眼看即將到路的盡頭,忽聽一人冷冷問道:“胡先生,深夜露涼,為何要不辭而別?”胡柏一聽此言心中大驚,抬頭看去前麵路上站著一人,此人麵色鐵青目光陰沉,卻正是此間的主人馬閣。胡柏一見是他心中大呼糟糕,知他正是駱氏口中的赤菟大鬼,他當即停下腳步強作笑顏對馬閣道:“在下有點急事,所以才不告而別,還望主人海涵。”

馬閣聽罷忽陰測測笑道:“我看先生定是嫌我招待不周吧,即是如此,我就多找些人來服侍先生。”

話音將落便見所有屋前的燈籠盡數熄滅了,隨即就聽每間房門緩緩打開,從中慢慢走出一群人來,這些人個個目光呆滯眼窩深陷,皮膚蠟黃狀如僵屍,逐漸圍攏上來將胡柏緊緊包在中間。

胡柏見狀大驚失色,心道今晚終將不免,索性張口罵道:“你這老鬼好不狠毒,即吸人精氣又祟人性命,你就不怕上天的懲罰嗎?”

馬閣聞聽仰天大笑,笑畢才對他道:“那小妮子竟然把什麼都給你說了,如此也好,我既然吸取不到你的精氣,今日就讓你作我的倀鬼,總比這些蠢頭呆腦的家夥要強得多。”

說畢忽袍袖一揮,瞬間便化作一隻三丈餘高赤發小眼的巨龜,一口白森森的獠牙突了出來,說不出的猙獰醜惡。

隻見他張口不住噴出一股股黃霧,同時伸出蒲扇般的巨手向胡柏抓來。胡柏眼見此幕嚇得魂不附體,當即雙眼一閉心中叫道:“吾命休矣。”

正在此危急時刻,忽聽身後竹莢中傳來“嗡嗡”之聲,這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急,眼看鬼手堪堪抓到他的衣裳,隻聽霹靂一聲巨響,一道白光穿莢而出,疾若閃電般向赤菟大鬼射去。

那鬼物猝不及防,被白光穿胸而入,當即便化作一了團黃霧。眼看這團黃霧逐漸散了開來,胡柏隻覺鼻前腥臭難聞,此時又聽啪嗒一聲,竹莢中躍起一物如蒲扇般大小,胡柏定睛一看居然是南陽客棧中那和尚所贈的箕形端硯,轉眼那黃霧便被其吸得一幹二淨。

端硯吸足了毒霧,從空中落了下來,仍如原來一般大小。胡柏命懸一線之際陡逢此變,心中驚愕萬狀自不待言,他回頭左右四顧,發現不僅那赤菟大鬼已經蕩然無存,連同那群倀鬼也無影無蹤了,而周圍的所有房屋都化作烏有,自己卻站在一堆亂墳崗中。

他死裏逃生欣喜萬分,當下也不敢停留,急忙深一腳淺一腳踩著荊棘尋路而出,直到天明出了深山心中才安定下來。

待晚上找到客棧中住下,他將竹莢中的東西拿出逐一點查,這才發現和尚所贈的那隻狼毫筆不見了。此時他已知那和尚定是異人,卻不想弄丟了他贈的東西,心中不由懊悔不已,待想回頭再去尋恐怕也難以找到,於是隻好作罷。

再走得十餘日他總算到了京城,東家一見他分外欣喜,胡柏也投桃報李每日忙碌於生意,隻閑暇時拿出那本蘭亭序慢慢欣賞作為消遣。